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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的担心太早了一点,这句话适合用在您不必再让我七子时。”京极御人又露愉悦一笑──他近几月来经常流露这样的表情,一扫他这几年抑郁不乐的落寞神色,看得冰川老爷既欣慰又妒嫉。
“你这孩子,性情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生活态度严谨、诸事认真,连闲暇的消遣也玩得有模有样,不打折扣。”等京极御人不解地抬起眸子,冰川老爷的笑语才加入了几分苍凉。“不像我那个流落异乡不归的小女儿,天性散漫,行为叛逆乖张,对所有的一切都不看重也不用心,包括她的父亲、手足。说舍下居然全舍了,不像话,这丫头……”口气愈说愈沉重,又感叹:“一走快五年,音讯全无,倔脾气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御人,我自认为待这孩子不薄,因为七岁以前委屈了她,所以我尽量以容忍的态度弥补对她的亏欠,任她胡作妄为。弄到后来一宅子的人都不好过日,她还是一去不回,和大房那四个孩子比起来,我算亏待这女儿吗?御人,你说说看──”冰川老爷突如其来的感言吓了京极御人一跳──
他及时捏住差点搓飞出去的棋子,压低赧红的面容,尴尬地想起这段日子自己经常往返日台两地,与那名叛逆小女儿过从甚密的甜蜜生活,就心虚得不知所措。
“二小姐太年轻,生活态度是比一般人直率。当时英子夫子过世不久,她心情太混乱,很难体会老爷的用心。”老爷不曾和他谈过她的事,何以今日……
一见沉稳过人的他竟浮浮躁躁,错下一步初学者也不犯错的急棋,冰川老爷心底的感慨与失落更深了。
御人这阵子大好的心情果真和那丫头有关……
他一去不复返的任性女儿,不会一回来就变成京极家的人吧?
“那孩子回日本后大宅没一刻安宁,成天为了她吵吵闹闹,难为你年纪轻轻好耐性,一路伴她走过来。我们这宅子人是多,她却只肯多少理会你和你祖母的话。”就算劳苦功高,也别趁乱偷走我女儿呀,御人小子。“她母亲刚过世那几年,正好碰上你们几个最难管束的青春期,我事业又忙,心有余力不足,真拿她没辙。对了,我记得有一年我要她决定离开还是留在这里,当时她多大?”
“十五岁。”京极御人不假思索,却答得战战兢兢。
想都不必想,这孩子心心念念都是他家小女儿……
怅然满心的冰川老爷一瞄棋局,白子一夹,心不在焉地搁在棋盘右下角,三两下又将棋艺不精且喘喘不安的年轻对手逼入困境。
他小女儿棱角分明,明明不若大女儿菊美丽,浑身带刺的性格也极难相处,御人却只对她牵牵念念。这几年来,他时常在半夜撞见这孩子失魂落魄地坐在白院长廊像在等谁,或对着女儿常爬的那道墙发呆一整夜。
女儿离开后,奶妈时常忧心忡忡数落御人的睡眠变得极少,作息极不正常。
他曾目睹最惊心的一次,压抑过头的这孩子仿佛等到生起自己的闷气,又仿佛意识到他女儿再也不会回头,竟失控地拿起他爱逾性命的武士刀将女儿亲手栽植的樱花全砍了,在一夕之间。
御人对那丫头的心意,在他自己尚未察觉前,宅里的人早看在眼底。以至于往常女儿留连之处,近几年成为御人最常待的地方,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女儿十五岁那年,他正因为知道御人一定会出面阻止女儿离开,才会向小女儿下最后通牒啊,否则他刚倔的女儿一气之下万一真离开了,百年之后他拿什么脸面对心爱的亡妻啊?那几年那丫头离经叛道得实在过了头,考验他的智慧和众人的耐性,他不得不出面做做样子,以平息众怒。
反正御人会抢在众人发怒前,先对女儿发火,这是他们特殊的相处模式,从小到大都如此。御人一旦动了怒,天皇也不敢有意见,谁还敢指责他女儿什么?他女儿又好撩拨,一定会将矛头指向任何胆敢吼她的人,御人此举是一举两得,保护了女儿,也保全了众人的颜面。
他这个女儿对谁都竖刺,独独御人受得了她的刺,这座大宅里别说是孩子,连大人也没几个敢面对御人的怒气,只有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以惹怒他为荣。说也奇怪,御人只会对他女儿发怒,对其他人都彬彬有礼到疏离。
可能连这对小冤家自个儿也没察觉,他俩不知不觉已涉入彼此的生活太深。所以他深信,不消多久御人必会将他流连忘返的女儿带回家,也就乐于坐享其成。不料他轻估小伙子做事的格局与野心,也忘了这孩子思念女儿过火,已超越他令人称赞的理智本性。
想独占他女儿一段时间,他思想开通基本上不反对,只要小伙子别刻意瞒着当父亲的,条件谈妥,一切有得商量……
“这局我输了,老爷。”严重心绪不宁的京极御人挣扎好半天,挫折地认败了。“哈哈,我正在想你要坚持到何时。只输三目半,不必懊恼,人生不就是如此,有输有赢,才有前进的动力。”笑笑地跨下棋室廊阶。“走吧,陪我去看看你奶奶,她前几天感冒挺严重的,好一点没有?你劝她躺着多休息,别四下串门子。”
“奶奶说她没病,躺不住。我劝不动她,正想托老爷帮忙劝。”京极御人掩上棋室大门,快步跟上冰川老爷。
两人行经白院时,冰川老爷顿下步子,环起双臂凝望历经一场人事变迁现已空荡荡的屋子,浓浓惆怅重袭冰川老爷寂寥的心头。
“御人,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已经帮我家两个女儿各挑好一门亲事。”
正含笑仰望被某人爬出一道白痕的石墙,京极御人闻言一僵,急转向冰川老爷。
“委屈你和俊介了。”冰川老爷搭了搭一脸焦急的他,拾步继续走。“我这边的三个男孩个性都太软弱,不是坐谈判桌经商的料,幸好咱们家还有你和俊介。你们两个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视你们如己出,公司和两个女儿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老爷想将她嫁给……俊介?傻眼的京极御人忽然愤怒异常。他克制地碰了下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卡片,拚命压抑怒吼的冲动。
为什么是俊介?他哪一点不如俊介?他不要大小姐,只要她!
“老爷,我有一事禀报,请留步。”他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任何男人!
哟,不简单,哀叹了一个早上小伙子不为所动,得下重药才能逼蛇出洞,狡诈的御人小子终于要坦白了。她虽然离经叛道常让人头疼,但终究是心爱妻子生的唯一女儿。她不思念父亲,他思念女儿,总成吧?
“你先等一下。”冰川老爷笑着向板道尽头身穿大红棉袄的京极奶奶大声打招呼:“老妈妈,您今天很美丽啊。”
正要右转拐往主宅方向的老人家神清气爽地回他一笑,负着手远远晃了来。
“老爷子,老太婆身上这件棉袄的牡丹刺绣漂亮吧?呵呵,清零那丫头托御人带回来的,好看吧?还有一件长袍马褂应该是那丫头买给你的,你们聊,我去拿……哎呀,都别跟来,几步路而已,让老太婆运动运动……”
冰川老爷从命止步,等京极老奶奶消失在转角处,他才交叠双手,一脸沉思地转向应该有话要澄清的愧颜小伙子。
“御人,这就是你这阵子勤跑台湾的理由?原来你见着我叛家的丫头啦?”
老爷的装傻功夫……一流。“二小姐目前住在她外公外婆家对面,过得尚称如意。”经过方才冰川老爷乱点鸳鸯谱,京极御人决定直接把话挑明。“社长,我想请调台湾分公司几年。”
以下属的身分请示?冰川老爷深沉地望着去意甚坚的他。“陪我那丫头啊?”
“没人盯着二小姐,她短时间不会回日本。工业部门有一款重要的新跑车要借助当地的人才试车,我就近掌握。”京极御人含蓄地表态。没人催她,在那边如鱼得水的二小姐可能乐不思蜀,永远不回了。
“你不中意我家菊丫头吗?”
“大小姐从来都只是大小姐。如果方便,由大小姐这边出面澄清外界的谣言,可能会妥当一些。”他一直在等大小姐自动澄清,她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在顾全菊的自尊,好孩子。
“菊这事我来办。不必请调台北分公司,调派过去得费些名目和工夫解释,太劳师动众了。这事低调进行,你才能有自己的生活……资讯发达有发达的好处,你在台湾那头帮我分担这边的业务,以研发工业部门新车款名义长待,如果有时间顺便把收购车队和赛车学校的事情一并办了。需要时再回来一趟,总公司这边由我坐镇。你想何时动身?”
“我想尽快。那边我已物色好居所,离杜家两老附近约只一条街的距离,二小姐会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京极御人坚决地表明立场,以男人对男人的角色。
“那孩子肯吗?”冰川老爷将水杓放回桶边,沉笑道:“怎么,被我的反应吓着?我若信不过你,世上还有谁值得我信赖?你低估自己的人品了,孩子,我不担心你占我女儿便宜后,不娶我那丫头,世俗的目光于我已无用。我现在只担心那丫头不肯回来,辞世之后我愧见她亡故的母亲呀。”
“老爷放心,她一定会回来。”
“有你的一句话,我就安心了。想早点娶我女儿过门,你可要加把劲快点带她回来。另外──”冰川老爷清了清喉咙,剧烈嘹亮的咳声几乎盖去羞赧的话声。“别忘了适时帮我美言几句,我待那丫头真的不薄啊。”
“一定。”京极御人垂眸淡笑,神情坚定无比。
“以后也别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