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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爷肃容不答,目不转瞬注视着街心,脸上隐隐透出一片杀机。
不久以前还热闹非凡的人街,此时已空旷一片,行人退立街边,引颈张望。片刻后,街道尽头陡然蹄声大震,四匹白色健马,并辔疾驰而到。
马上高高据坐四名身着黄衣的彪形大汉,肩后各负一柄银光闪耀的鬼头刀,木然纵骑从楼下掠过。
何二爷脸色由红转白,目中喷火,炯炯逼视街心。
又过了片刻。一阵细碎蹄声起处,街头又缓缓出现一十六匹白色骏马,同样四骑并列,但马上骑士,却换成了十六名黄衫少女。
十六骑骏马踏看碎步,缓缓行来,马上少女个个秀丽端庄,目不斜视,香肩之后,剑穗飘拂,一派肃穆。
高翔临窗凝望,偶尔侧目返顾,却见那何二爷竟然用颤抖的手,悄悄将短剑抽出了剑鞘。
高翔心头猛震。正不知他要干什么,街上突然扬起一片低沉的赞羡之声。
原来那十六名黄衫少女之后,另又有八名稚龄丫环,合撑着一面锦绣杏色旗帜,旗上绣着六个大字:
“金府朝山进香”
旗帜下,细乐前导,后面紧随一乘满铺锦褥的宽大敞轿,轿顶黄绢作盖,四周由四名芳龄二八的绿衣侍女扶轿而知,轿后又是十名黄衫少女纵骑环护。
敞轿上,檀香燎绕中,端坐着一个浑身白衣的绝色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瑶鼻端挺,凤目低回,头上乌云轻挽个松松宫譬,鬓角斜插琥琅色步摇,纤掌当胸合十,玉腕之上,挂着一串琥琅念珠,越发衬托得她凝肤赛雪欺霜,艳光逼人。
这白衣女子素服淡妆,未施脂粉,一种几乎天然的圣洁之气,令人几乎不敢仰视,真个似观音转世,玉女临凡,难怪满街满楼千百双眼神,都被她所引,一个个目瞪口呆,尽如木雕泥塑一般。
敞轿锾缓从大街行径大白居酒楼下,轿侧两名绿衣侍女,更从提篮中取出些青钱碎银,当街散洒,以为施舍,但那些青钱碎银滚得满街皆是,竟无一人想到拾取。
高翔正当少年,自入人世,从未见过似这般雍容华贵的女子,一丝仰慕之心,油然而生,但又自惭形秽,不敢稍涉绪思,目不转瞬望着那索马香辇冉冉行抵楼下,心底由衷赞叹道:“多美的一位姑娘……”
暗叹未已,突觉对街小楼上,光芒又闪。
就在那光芒闪动的刹那,何二爷忽然浑身一震,呛地一挺短剑,左掌一按窗前栏杆,身躯已凌空翻起,向街心跃落。
几乎在同一瞬间,对街小楼上,也捷逾电奔掠起一条人影,跟何二爷同时扑向那乘黄绢覆盖的敞轿。
高翔大吃一惊,未及细想,本能地一按桌子,紧跟着何二爷也窜出窗口。
他十八年石穴苦练,身法矫捷迅速,无与伦比,后发却先至,凌空一转,飘落在敞轿右侧,旋身叫道:“何老前辈,有话好说,因何如此……”
这一呼叫,敞轿之前顿时大乱,轿后十六名黄衫少女一拥而上,呛呛连声,都撤出了肩后长剑,前面十六名少女,也齐齐圈马奔回。最迅捷的,却是轿侧四名绿衣侍女,咧地长身而起,八只玉掌交错横胸,业已将敞轿严密护住。
何二爷和对街那人双双扑到,竟然迟了半步,对街那人年约五旬,长髯拂胸,神态一派威严,脚才落地,手中长剑已振挥而出,挟着金风破空声响,向敞轿猛劈过去。
左侧两名绿衣侍女同声娇叱,道:“狂徒大胆。”四只纤掌疾翻而出,两掌击剑,两掌击人。
掌风过处,蓬然之声随起,长髯老人只顾攻敌,胸前被劲力撞中,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立被震飞。
何二爷一见,目毗欲裂,厉喝一声,短剑卷起漫天金星,径向高翔胸前洒落。
高翔从未习过武术招式,但自幼苦练眼明手快,目光犀利,反应敏捷,何二爷出手可算得迅捷异常。但在高翔看起来,这一剑竟似缓缓施出一般,脚下一错步,轻而易举便闪让开去,大声道:“何老前辈,您和这位姑娘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非要以命相拼不可呢?”
何二爷怒须翰张,大吼一声,短剑化刺为削,振臂横扫,哪知就在他一招将尽,次招未起的刹那,高翔突然疾探右手,直人剑幕,轻舒二指,搭住了他握剑的手腕,恳切地道:“老前辈,冤仇宜解不宜结,有话尽可商议,何必定要如此?”
何二爷骇然一怔,手臂猛然一挣,疾退两步,怒目道:“朋友,原来你果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算我姓何的瞎了眼。”
高翔忙道:“何老前辈,您误会了,在下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但是,您……”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惨呼,那对街小楼上扑出的长髯老者被十余名黄衫少女围住,浑身剑伤纵横,遍体血污,身子已摇摇欲倒。
何二爷惊呼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长髯老者目张如鼓,嘶声叫道:“履之,既已事败,速求自裁,万万勿留活口。”说到这里,两腿一软,滚倒在地。
只听娇叱连声,那些黄衫少女们乱剑齐下,砍倒长髯老者,前面四名开道的黄衣大汉亦已圈马奔至,将何、高二人紧紧围住。
何履之仰天长叹道:“唉,多年雄心,不想竟落得这般结局,大意如此,夫复何言?”短剑回撤,突然向自己颈脖上抹去。
高翔沉声叫道:“且慢。”身子行云流水般直欺上前,骄指如乾,疾然点在他右腕阳鸡穴上。
当的一声,短剑坠地。
何履之毗目怒叱道:“朋友,你还想怎样?”
高翔摇手道:“前辈请别误会,常言说,公道自在人心,前辈究竟与那位姑娘有何深仇大恨,尽可当众述说出来,是非定有公论,何须出此下策。”
何履之厉声惨笑道:“是非公论,嘿,好一个是非公论,何某人壮志未酬,死不足惜,只要天下人心未灭,总有一天,他姓金的也难逃公道。”
话声才落,左手扬臂劈出一掌,右手却趁机逆转,拇指指尖重重反戳在心窝上。
高翔被他掌招所惑,及待发觉他死意竟是如此坚定,何履之心脉已断,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人也颓废倒了下去。
高翔慌忙跨前两步,探臂一抄,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掌心倏起倏落,替他拍闭了心络五处要穴,激动地问:“老前辈这是何苦呢?”
伺履之面白如纸,气若游丝,一颗头斜挂下来,业已无力吐出一句话,高翔长叹一声,无限内疚,抱着他直向太白居行去。
四名黄衣大汉突然一齐飘身落马,其中一个抱拳道:“朋友,请把人留下再走。”
高翔正色道:“他心脉已断,必须立刻救治,诸位难道没有看见?”
那黄衣大汉冷冷道:“何履之拦截车辇,死有余辜,但在他断气之前,咱们尚须录取口供,这事跟朋友你并无关系。”
高翔脸色一沉,道:“他虽有暗袭之心,但却并未如愿,各位怎可如此盛气凌人。”
另一个黄衣大汉接口叱道:“朋友,你是什么人?竟敢替他声辩?”
高翔道:“在下是路过之人,与你们双方均不相识。”
那黄衣大汉浓眉一扬,呛地撤出鬼头刀,冷笑道:“朋友不肯赏脸,咱们只好强留了。”其余三人也各抽兵刃,跨出一步,并肩阻住了高翔去路。
高翔也勃然而怒,叱道:“你们究竟讲不讲理?”
黄衣大汉们一齐旋舞刀身,鬼头刀带起一片刺耳低啸,应声道:“不讲理又怎样?”
高翔怒声道:“我就不信你们真拦挡得住。”脚下一迈,赤手空拳直向前闯去。
黄衣大汉们同发一声暴喝,寒光漫涌,在七丈以内,遍布一堵严密的刀墙。
这等威势,固堪傲视武林,但在高翔眼中,又怎能与漆黑石穴中,漫天飞动的一百零八柄带芒飞锤相比。
只见他步履从容不迫,身形微侧,竟在寒光错落之中,举步一跨而过。
这一步,当真是不多不少,不偏不斜,多跨一分太过,少跨一分则不及,时间分寸,拿捏毫厘不差,妙到巅毫。
四名黄衣大汉功力俱皆不弱,但错愕之际,眼前人影一花,竟未看清高翔是怎么闯了过去的,情不自禁从心底冒起一阵寒意,急急反腕带转刀锋,踉跄连退了四五步。
正在这时候,突闻一声清脆的娇叱:“小姐令谕,四将速退,不得纠缠拦阻。”
四名黄衣大汉连忙收刀抱拳躬立,一个绿衣使女婢含笑移步走来,向高翔上下打量了一眼,裣衽一福道:“公子武学深极,令人折服,咱们小姐令婢子传言,解危之德,留当后报,公子日后有暇,企请驾莅开封府一叙。”
高翔循声望去,恰值那敞轿上白衣女子两道盈盈秋波正向这边投过来,四目接触,那女郎粉靥微酿,慌忙移开眼波,低头嫣然一笑。
这淡淡的一笑,犹如玉莲含苞,百合乍放,三分妩媚,七分娇羞,明艳之中,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端庄之感。
高翔心头微震,连忙躬身还礼,道:“多谢姑娘宠顾,在下谨先致谢了。”
绿衣侍女笑道:“公于是咱们小姐的恩人,应该是我们小姐谢谢公子才对。”
高翔忙道:“哪里,哪里,份内之事,不敢言谢。”
侍女听了这话,一个个都掩口娇笑不止,倒把高翔窘得俊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白衣女郎忽然扬起臻首,沉声道:“春兰,不许玩笑,快回来。”
绿衣侍女应了一声,柳腰轻折,掠回轿侧,低头叽叽咕咕不知对白衣女郎说了些什么,那白衣女郎粉颊忽起红晕,轻轻责骂道:“不准再胡说。”素手一扬,细乐随起,大队车轿复又上路,仍向城南而去。
高翔立在大白居酒楼屋檐下,目送敞轿冉冉从面前行过,但那白衣女郎合十跌坐,一派肃穆,竟连眼角也没有再瞄他一眼。
车轿渐渐去远,终于转过街角,消失了踪影,街上人群,重又喧嚷起来。
高翔似有些帐然若失,低头看看怀中的何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