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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设想:既称倒影,必是反映照射的虚境,很可能是暗示某一处地方?或者某一件物品。譬如有水的地方,水面掩映月光,岂不就是倒影了么?就像附近的星宿海之类。
越想越乱,思路飞驰,最后,不得不把心头意念重新抹去。
转瞬间,一夜又尽,天色渐明。
高翔一连饿了三天,饥肠辗辊,十分难耐,吞了几口雪水,非但不能充饥,反觉胃肠翻腾,饥火更甚,但他因心里总思索着书信上的谜团,强忍饥饿,取了二块尖石,呆呆在雪地上刻划着那几个古怪的字,划了抹去,抹了又划,甚至连伤口也忘了。
信中除斜月、倒影、横祸三个字已略有眉目,另外三个字是至束足。
他先把至和束联在一起,看看不像一个字,又把束和足相合,恰好成个速字。
突然,他心头一震,脱口道:“对呀,速字拆离为二,难道隐含速离的意思吗?”
这一想,霍然贯通,飞忖道:“那个至字,紧连横祸之下,至乃至字笔划未全,岂不正是将至之意!”
如此说来,斜月和倒影定是指一个时间,而那个时间,必然就是父亲九天云龙限他务必赶到星宿海的十日之期,他回忆来到噶峰,已有十二三日,现在正值月半,再向上倒推十二日,恰在月初三四。
一个月的月初;,新月如眉,又当上弦,岂不是斜月倒影的绝妙解释?
那么,综合全信,那隐含的意义应是:“当斜月倒影的时候,横祸将至,速离。”
啊,这是一封十万火急的告警书信,难怪父亲一再叮咛,要自己在十日之内,务必兼程赶到。
高翔解透全意,心中益发惊疑,暗想:“父亲既已预知这里将有横祸发生,为什么又自己远来投奔桑、柳两位师伯?为什么又说事完之后,还要来星宿海看望我?这些话,难道全是骗我的不成?”。
他对父亲情感弥深,父子二人十余年相依为命,论理父亲绝不会诓他,可是,回想临行时,父亲要他弹奏关山月曲子,以及神思不属之状,却又使他不能不相信那是颇有生离死别的哀伤之举。
再想到噶峰枯守将近半月,父亲讯息渺茫,不见到来,高翔霍地跳了起来,抖手摔去尖石,毅然自语道:“不行,我得立刻回去看看。”
心已乱,粮已尽,噶峰实亦无法再留,为了担心再有武林人物前来偷掘坟墓,他推雪填平了墓坑,将两具死尸抱进石穴,安置在天籁之音水潭边。
然后,封闭了崖缝,含泪拜了三拜,带着一身重伤和饥饿,离开了冰雪封裹的噶达素齐峰。
暮霉四合,寒烟盈野。
黄金色的夕阳,为西山抹上一片娇红,夕附余晖下,一条蹒跚而孤独的人影,缓缓循着小泥路,向一栋茅屋走去。
那人衣衫残破,肩负一只长形革囊,腰际被殷红的鲜血染湿了大片,正是离开噶达素齐峰,赶回青城的高翔。
康境初春,早晚仍有浓重的寒意,但高翔步履艰难地走到茅屋外,额上却已泛现出一颗颗豆粒大的汗珠。
他手扶篱门,喘息了片刻,举起乏力的手,轻轻在篱门上敲了两下,叫道:“请问……有人……吗?”
篱后是片空场,一个穿着蓝布短袄,梳着两只乌黑粗辫子的少女,正在茅屋前喂鸡,听得叫声,秀眸一抬,向竹篱外张望了一眼,却扭身奔回屋中。
茅屋正房竹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七旬,白发苍苍的瞎眼老人,正悠闲地吸着旱烟,少女奔进屋内,气急败坏地道:“老爷子,老爷子,不好了,有个人找上门来啦……”
白发老人霍地一震,一长身从竹椅上站了起来,诧问道:“阿媛,是谁?”
少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隔着篱笆,只看见是个男人。”
白发老人长吁一声,埋怨道:“傻孩子,大惊小怪把爷爷吓了一大跳,也许是后村赵老大替咱们送袁鸡来了,还不快去开门。”
少女明眸连转,一脸肃容说道:“老爷子,我看清了。不是赵老大,是一个陌生男人,衣服上还有红红的血。”
白发老人浑身一震,惊讶道:“什么?身上有血渍?”
“是啊,虽没看得很真确,但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八成身上带了重伤。”
老人眼珠一阵乱翻,顺手熄了旱烟,沉吟道:“这可就麻烦了,偏巧你爹娘都不在,要是……”
忽又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不管他是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媛,你去把爷爷的九环刀取来。”
少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转身从墙上摘下一柄满沾尘土的厚背九环刀,颤微微捧了过来,低声道:“老爷子,你要杀人?”
老人举手摸索,接过刀鞘,呛地撤刀出鞘,一片光华耀眼欲花,刀身清澈如水,敢情竟是一柄神兵。
瞎眼老人轻抚刀身,脸肉不住抽动,冷笑道:“来者不善,善来不来,姓谷的眼虽瞎了,一身功夫却从未搁下,阿媛,开门去吧,爷爷且在暗处听听他口气如何。”
那少女状似迟疑,垂首道:“爷爷……我……我有些怕……”
瞎眼老人沉声道:“怕什么,爷爷教你的斩龙刀法到哪里去了?”
少女摇摇头道:“不,不是……但……但……他是个男人……”
老人失笑道:“男人怎么样,爷爷和你爹不都是男人,怕他会吃了你不成,放心大胆去,爷爷就在右首卧房门后,若有风吹草动,叫他来得去不得。”
老人说罢,提刀移步退人右侧房内,那少女期期艾艾好一会儿,才扯扯衣襟,来到竹篱门边。
篱门一开,少女不觉一怔,原来高翔已倚坐在篱笆外,一只手按着腰间,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直落。
他仰头望见开门的竟是个十余岁少女,慌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打扰姑娘,在下过此地……沿途未见人家……”
少女诧问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怎么会孤单一个人?”
高翔喘息道:“在下从星宿海来,欲返青城,步行了三天,沿途未见人家,饥疲交迫,才冒昧打扰姑娘,只求一饱,临行愿奉厚谢。”
少女同情地点点头,开门让路,道:“你还能支撑得住,自己进来么?”
高翔颔首,强纳一口真气,缓缓举步,跨进了竹篱。
那少女想要伸手来扶他,忽而脸上一红,又缩了回去,掩上篱门,一面领着高翔向茅屋行去,一面又问:“你身上怎会有许多血?”
高翔苦笑答道:“不瞒姑娘说,三大之前,在星宿海跟人动手,受了点伤。”
少女连忙却步道:“你……你会武功?”
高翔点头道:“家父和两位师伯,都是武林中人。”
那少女黛眉微锁,但却没有再问,两人一先一后,进了茅屋。
高翔一只脚才踏人屋内,忽然微感诧异问道:“姑娘府上还有何人?”
少女漫声应道:“我爹跟我娘都有事出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高翔听了这话,慌忙缩身退出屋外,在门旁席地坐下,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在这儿略歇一会儿。”
少女讶问道:“为什么不进屋里歇息?”
高翔道:“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姑娘乃闺中淑女,诸多未便。”
那少女脸颊陡然飞上两朵红云,头一低,奔进茅屋,直人厨下,轻抚面颊,芳心犹似小鹿般乱撞,暗想道:“这人谦恭知礼,不像寻仇挑衅的人,但愿老爷子不要贸然出手才好。”
她将橱中饭肴盛了满满一大碗,又怕饭肴太冷,不宜虚弱的人食用,乃又热了半锅汤,这才一并捧了出来。
但当她回到正屋门前,目光所及,却见高翔已僵卧在门边,双目紧闭,腰间衣襟松散,露出近肋处一道半尺长伤口,鲜血正泅泅而出。
少女骇然一惊,手一松,当啷脆响,饭菜都砸在地上,失声叫道:“公子,你怎么了?”
高翔僵卧不动,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那少女探手向他鼻尖试了试,觉得尚有一丝微息,立即大声叫道:“老爷子,老爷子,快来……”
瞎眼老人倒提九环刀,急急奔了出来,沉声问道:“怎么样?制住了没有?”
少女双手插进高翔两肋,半拖半抱,将他扶进屋内,安放在竹椅上,娇喘吁吁道:“老爷子,这人不是咱们仇家,他饿了三天,又负了重伤,您老人家快把伤药取来用一用吧。”
瞎眼老人冷声道:“且慢,你并未详查他来历,怎知不是仇家?”
少女焦急地道:“人家已经问过了嘛,他从星宿海来,要回青城去,步行了三天,未进饮食,身上又负了伤,饥寒交迫,才……”
瞎眼老人举手拦住她的话题,问道:“他说要回青城,有没有提及姓什么?叫什么?”
少女道:“谁知道呢?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已经……”
瞎眼老人沉吟了一下,又间道:“他看来有多大年纪?”
“大约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身边可有什么兵刃刀剑?”
“没有。”
“伤在什么地方?”
“在左腰肋下大横穴旁边。”
“搜搜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
少女不耐道:“爷爷,您是怎么啦?他伤重将死,救命要紧,怎的这般。”
瞎眼老人面色一沉,道:“听爷爷的话,搜搜他的身上。”
少女无奈,只得解开高翔上衣,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个沉甸甸的包裹。
她拆开包裹,低头一看,顿时惊呼出声。
瞎眼老人急问道:“阿媛,是什么?”
少女道:“一封书信,一柄短剑,一幅画像,还有许多珠宝金叶,啊,他带了这许多值钱的珠宝做什么?”
瞎眼老人冷哼道:“年纪轻轻,身携珠宝,不是采花惯犯,便是打家劫舍的贼徒,阿媛,把那封信念给爷爷听听。”
少女愕然道:“老爷子,咱们怎好偷看人家的私信?”
瞎眼老人脸色一沉,道:“我说念,你就念,管它什么公信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