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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又想起那个师兄中毒以为同我发生了什么,怒而离去的早晨。我也是坐在这样的一块石头上,石头冷冰冰的温度就传进心底,把莫名的难受都封冻住。
一片枯叶中,透出一朵深红的花瓣边角来,我滑下石头去,光着脚在草丛中走来走去,正匆忙寻找着,蓦地眼前出现一根乌木。
我抬起眼,是维叶。
“属下睡不着,见主子出来,就跟来了。”声音平直的响起,他抱起我时眼角有刹那抽搐,大约是扯动了伤口有点疼。
低身按住他在我脚上动作的手。
被那双固执的眼一扫,我心底喟叹,只得由着他去。
小心地将脚底沾着的尘土都拍去,维叶替我穿好鞋袜,爱害羞的脸颊微微泛起红,在夜色里十分诱人。浓墨一般的长眉和眼睛贴得很近,仔细看来,维叶的眼珠很黑,眼白略窄,正眼看去十分深邃,似有千言万语。
偏偏维叶是不爱说话的。
“伤还疼着吧,早点回去歇着,别站在风口上。”
“是,主子。”他应了,人却没动,仍然站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蜷在石头上,肩膀被人扶住了,让我得以靠在他腰侧,他身上有股子怪香,不细细闻闻不出。吃了“蚀心”的人,都带着这股味。
“这个月的解药吃了吗?”我问他。
“嗯。”
“你恨我吗?”
被靠着的人颤了颤,他的手僵硬地搭在我的肩头,不再多半分亲近,维叶素来有分寸,在他脑子里,大概世界画满了界限。越界是绝不能够被容忍的。
“是属下能力不够,主子疑心是应当的。”像说着于己无关的事般平静。
“我喂你吃了同命蛊,等师兄的伤好之后,我就替你解去。”
“嗯。”维叶似乎浑不在意,声音淡淡从鼻腔里飘出来,几乎让我疑心他知道我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我怀疑你……你就一点不难受吗?”蓦地坐直身,我想抬头看他什么表情,一只大掌隔着一寸之遥,覆盖在我抬起的脸上。
他的手心也有淡淡的香气,拿剑的手上结了薄薄的茧子,维叶低声道,“只要主子还肯用属下,能让主子信任属下,便是要属下的性命又何妨?”
“呵……”本是一声冷哼,却在嗓子眼儿里堵住了。
我掉转头去望着遥不可及的湖心,猛地腰上一紧,我诧疑地抬起头,维叶冷峻的侧脸上没什么表情。
身子猛地一轻,他一只手臂箍着我,足下轻点,我就像飞了起来,御风而行。托着我的人猛一个低身,另一只手在荷叶中婉转穿梭,叶子拂过手发出簌簌响声,等维叶停下时,脚下已经是另一侧岸边的阑干。
我站立不稳地闪了下身,他随即带着我从阑干上飘然而下,在地面上站稳了。维叶举起那只空闲着的手,他的手指间挟着一支荷花。
是夏末荷塘里不多的几朵还未完全凋零的荷花中,开得最繁盛的一朵。
花瓣怒张着,中心嫩黄的花蕊泛着丝幽香,把脸凑在花朵上,再抬起脸来的时候,我听见维叶平直的声线里有了慌张——
“主子不喜欢这花?属下以为主子一定是喜欢才盯着看,不喜欢……就扔掉好了。不要哭了……”
我疑惑地低语了句,“我哭了吗?”
深黑的眼瞳凝视我的脸,伸手轻触着,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的泪珠。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无比的荷塘中响了起来。
“那时候也是夏天,是我在惊雷山庄的第三个夏天……”
☆☆☆
一大早还没起来就听院子里的人在嚷嚷,今日是端午,最热的时候。床边手持纨扇的师娘有一搭没一搭替我扇着风,拿丝帕细细擦过我的额头,一面奇道,“冬日怕冷得慌,夏天里又出这么多汗,你这孩子真是……”
这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闹哄哄的院子里,隐隐约约听见窗外传来的字眼,“龙舟”,“粽子”,“赏莲”,“庙会”什么的。
见我一个打挺从小榻上爬起来,凑到床前,支起窗户好奇地转着眼往外瞧。
一群师兄在院子里赤着膀子满身大汗地议论个不停,刚下早课,练完功,大家都合计着要下山去玩儿。
被簇拥着的浓眉大眼的个器宇轩昂的小少爷,早已经高过了窗台,他的眼风有意无意往这边窗台扫,还当我看不见呢!
练功的弟子们都头扎青巾,映着生气勃勃的的脸,那青色就越发的显得绿意如滴。
“听说滕县县太爷的女儿今儿要抛绣球招亲,我们去瞅瞅,让那些个歪瓜裂枣的家伙抢不到,非得挑中个青年才俊,才把绣球硬抛到他怀里,怎样?”
主意很不错,但不过是要下山的一个借口。
师父不在庄子里,美人儿娘亲是个耳根子软的。我紧紧攥着上衣下摆,非要跟了去。师娘拿我没办法,最后把自己儿子喊过来,我的手就那么被硬塞到满面心不甘情不愿的干戚手里头。
冷不丁我就想起他说要把绣球硬抛到青年才俊怀里,一时没憋住笑。那人就瞪着大眼睛,外强中干的一个凛冽眼神让我偷偷把笑憋在了肚子里。
临行前我拖拖拉拉在身上藏好毒粉才扭扭捏捏地从屋子里出来。
师兄们都笑话我是姑娘家,要擦脂抹粉。
那会儿我才刚九岁,算不上姑娘家,却也懒得争辩,一路上把干戚的手拽得死死的。他几次皱着眉要甩开,天儿太热,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握着难受。
“来,换只手!”没办法,他甩不脱我,只好一会儿用左手牵我,一会儿用右手牵我。
滕县那个县太爷的女儿,站在高高的绣楼上,根本看不清脸。惊雷山庄的几个弟子本就是去调皮捣蛋的,把个绣球打得东西南北到处乱飞,怎么都落不到人怀里。干戚站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因为牵着我,不能参与这游戏。
匆促间我瞥见人群里有个生得十分俊俏的青年,给他指了指。
干戚急了,“那你放手,你这样牵着我,我打不到绣球!”
又一次见红通通的绣球拖着绸子尾巴从头顶掠过去,干戚使劲掰开我的手指,跳起来一个猛力,就把绣球拍进那个眉目虽好看,却像是读书读得傻了脑子的青年怀里。
见绣球有了着落,人群涌动起来,自发地将那个读书人围在中间,边缘的人就越挤越多。我手上没力气,慢慢离师兄越来越远,远远地能望见惊雷山庄的几个弟子都挤到了大师兄身边,而我却离他们越来越远。
人太多,我个头又矮,不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气喘。
怀中的药还没掏出来,就被张湿帕子捂住了口鼻,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里,我还在摸药丸的手顿了住,眼前的房子人群都颠倒了。
第十八章 赛龙舟(下)
那天傍晚师兄从个破烂民居的后院里找出我来的时候,一并找到的还有七八个小孩,那些小孩都很怕我。
师兄没看出来,让旁的弟子把他们解开,小孩们就各自散去。
绑架孩童的三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身下蔓延出乌黑紫红的血水,我缩在师兄背上,对着师兄的问话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他问我几个大汉是怎么死的,有人来过为什么不救出被拐的孩子们。
半晌没听我搭腔,师兄以为我吓坏了,一面背着我往惊雷山庄走,一面不住地安慰说会永永远远保护我。
我问他什么是永远。
那时候十多岁的少年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回答我说,有生之年,就是永远。
我趴在师兄背上,只希望这一路不要停止才好,他提着长枪冲进屋子里来的时候,飞扬着的长长碧绿发带在身后被狂风扬起。
他就像是我世界里的英雄,在那一刻被夕阳拉长了影子,高大而勇猛。
那天晚上我不听话的身体又发起低烧,师兄半跪在我床边守着,夜半醒来的时候,他正在抓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蚊子叮在我脸上,脸颊上痒痛难耐。
他聚拢了五指,快速却收着力气按死了蚊子。
烛光晃动里,在师兄大大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转动的眼珠,和狡猾的笑。
他问我脸上痒不痒。
被蚊子叮过的地方肿了个大包,我越挠摸上去就越是明显,见我摇头,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撒谎!”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道师兄从哪里弄来的避蚊的药膏,擦在肿起的皮肤上又凉又香。他撅起嘴对着那个包吹啊吹,那两片薄红如轻花随流水的唇,就在我脑子里转啊转。
☆☆☆
“我一直没敢告诉大师兄,那三个拐骗小孩的大汉,是摸到我偷偷洒在衣服上的毒粉才死的。那些小孩怕我,也是因为亲眼见几个壮汉触到我便毒发身亡,用毒之人,心肠最歹毒。可不用毒,我无法自保。”
手底下扶着阑干,我坐了上去,维叶怕我摔倒,抓住我的肩,等我坐稳之后,仍然恭敬地垂着眉眼站在我跟前听我絮絮说话。
“这副身子骨太弱,不适合习武。没来清苑前,每天天不亮,师兄们就会被二师父的斩云鞭给叫起来。不一会儿后山就响起来震天彻地的叱声,他们都羡慕我可以不必早起,却不知道我常常爬到上坡上去,偷看他们练武。”抚了抚耳边被吹动的发,远远望着从东岸渐渐燃开的一串彩灯,似乎是远处在闹什么喧闹的仪式。
“每次他们练完武,就都光着膀子,跑到山下小坳沟的清溪里去洗澡,一群人闹个不停。”那时候惊雷山庄的早晨都是很热闹的,到了午饭的时候,师兄们还会为了多吃两根菜拿筷子打起架来。
“大师兄武功最高,当着他的面,师兄们就像耗子见了猫,面上会乖顺很多,战场从桌面上挪到桌子下,有次三师兄和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