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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意思。她想通了,他是艺术家,艺术家是神仙,他生活在西洋童话里,而她生活在中国通俗刊物和小报中;他不是过日子的,只有我们凡人才讲过日子。他神秘而来,又飘然而去了,只给她留下了虚幻的甜蜜与苦涩,把真实的日子留给了她小芹子,往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日子永远完不了,但每个日子都会过去的,你不过它也要过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很多很多半截子的梦,那些梦,全然没有杨志刚营造的美妙而虚幻的色彩,那些梦,总是支离破碎的,杂乱不堪的,又如同杨志刚的这间旧房子。有人在敲门,是瑞娟大嫂。开了门,瑞娟风风火火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志刚打来电话。小芹子急不可待问道,他说什么?他只问你安全到达没有。小芹子说,没有要回话?瑞娟说,没有。
小芹子的到来,把瑞娟逼到风口浪尖上,既不能无情无义对待杨志刚,把个小芹子丢下不管;又不能让自己的丈夫过分拖累,背上沉重的精神包袱。她偷偷对佳成说,瞎子也,你责任重大呀,像电视上说的,你是护花神、护花使者了,这比保管杨志刚的老婆还要难得多,你想想,是不是?佳成沉吟一阵,叹了口气说,是的。又说,他杨志刚以为照看一个年轻的美女,和照看一座房子一样容易。哪晓得她比花还嫩气,比宝物还珍贵,吹不得,弹不得,含在口里,捧在手上,供在神龛里,都不合适。我也没有法子,尽心尽力而已。我也不懂得我的朋友,是怎么在想,怎么在过日子。
瑞娟用手掌托着下巴,随便应和道,说得也是。不一会,她神经质地笑了。佳成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么事?瑞娟说,我笑你们两个可笑之人,你们是两条道上的活宝,怎么成了朋友的。佳成如梦初醒,是的呀!我一天到晚,想的做的,统统是票子、孩子、老婆子;他呢,想的,做的,都是鬼画符,还不如画广告赚大把票子来得实在。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想出了一个道道,我明白了,我说,你不记恨在心就是了。你说给老娘听。我是说,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就不会有他。没有他,你怎么会跟我呢;没有我,你怎么还老想着他呢。瑞娟睁大眼睛茫然不解地望着瞎子,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悟过来,不懂你的屁话。佳成的话相当深奥,连他自己也没弄透彻。他在努力探索人世间的一种哲理:只有忙碌着人间烟火的芸芸众生,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正因为有了神仙般的虚无缥缈,才证明了世俗的真实存在与可爱。而女人恰好生活在这两者的中间,一面是天仙,一面是俗婆。
三个船台上的三条船壳,都晾在那里不能下水交货,仅仅剩下一份尾工,却无法了结。装配车间嗷嗷待哺,好多备件和材料供不应求,因为财务科再也开不出一张支票。凭佳成的关系,又是借又是赊,已经在本市和江城同行业欠了一屁股的债,他再也没面子继续维持下去,人家也不苛刻,只要求还旧账再借新债,旧账不还,新债难以启齿。
新开张的茅坑三天香,三天已经过去,船厂的名声又是臭气熏天,他佳成的名声也随之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车间开始埋怨瞎子不使劲或者是没有招了,鄙夷的话不绝于耳。佳成忍住不做任何解释,还是硬着头皮去拱,像猪一样,明明拱不出有价值的东西,还得朝深处拱朝远处拱。他佳成拱不出东西来,人家厂里养他个瞎子为的是哪一桩?他常扪心自问,反躬自省,尽管账上拿不出一元钱给他,设备物资部门的领导仍要他空手套白狼,只没有命令他去偷去抢。
他发现,对于目前的情况,惟有他一个人干着急、瞎操心,他逐级请示汇报都一头雾水不得要领。他决心找厂长甄一龙了。厂长说,我正要找你,你自投落网寻上门来了。走,我们找个小馆子,边吃边谈。
黎佳成第一次越级正式向第一把手汇报工作,尽管是在小餐馆里,他依然正襟危坐说了他的困难,正儿八经讲了他的想法,郑重其事陈述了他的建议。比如,我们加入龙王集团后打造的第一条新船,进入内舱装修阶段突然停止了,等着安装发动机。专门制造船用发动机的厂家不准我们提货,因为我们没有按照合同给人家付款。可是,买船的船主早把款项打到我们账户上了,资金却被龙王集团统统抽走了,说是进行资本经营,很快就可返回的。我说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现在,不能按期交船,船主准备打官司。甄一龙忍耐着听完,说,你讲了半天,只当我不知道似的,有完没有完?
第三部分:梧桐树下一瓢冷水浇下来
佳成说,还没有完。船用柴油机厂的新厂长,是我一个亲戚的同学的同班同学,我托这层关系去说情,口气有些松动勉强答应,先允许我们把发动机拖来安装,但必须在新船下水之前还清欠款,只要你厂长写个保证。甄一龙听了,半天不做声。佳成催促道,你说呀。甄一龙说,你是想把我抵押出去不成,我跟你说明白,这钱的决定权在龙王集团的头头那里。他们不返回来,我去哪里生出这多票子。这些事你心操多了也没用。一瓢冷水浇下来,佳成才灵魂开窍。
甄一龙话锋转入正题:我要跟你谈我们厂的改革问题。于是说了一通关于改革必要性重要性紧迫性的大道理。佳成的思路还在船用发动机上漫游,只说,这改革,更与我不相干,懒得听。甄一龙道,恰恰与你相关。具体说是这样,你们物资仓库要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除养活自己外,你还带九个分流人员,连你一共十人。你不要跳,哪个不说这仓库是肥缺呀,人家都抢着要干,我一个也看不上。这当中,有六个女的,统统交给你,不说你也知道,一个都不准下岗。那你怎么养活十口人呢,就靠我的政策、你的本事了,你要用批发价弄到优质价廉的备件、配件,再按市场价供应到车间,你们就赚这差价。货到车间我保证付款,不欠你们一块钱。必须保证质量,搞水货,我要杀你的头。佳成觉得被厂长搅糊涂了,说,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我批发价弄来,干吗要绕个弯子,又按市场价供应到车间,赚自己厂里的差价,你当厂长,这个口袋掏出来,那个口袋装进去,发了疯不成。
甄一龙吼了一声,你不要自作聪明,老是打岔。这叫划小核算单位,管理科学,你一窍不通。直到这时,佳成才灵魂大开窍,脑子急转弯,洗耳恭听下面的点睛之笔:你当仓库主任,配给你一个下岗的会计,当然啰,你也可以自己找,只要你认为贴心的,我认账。一年向厂里交五十万利润,你直接对我一人负责。后天我来宣布任命文件,你主持开会,准备一下,要作动员讲话,不要说来说去,就只有一句灵魂开窍的话。记住没有?你是瞎子,我信得过,你不会瞎搞的。
瞎子听了这改革方案,既感到太突然但也并不震惊。只要灵魂开窍也就一目了然。甄一龙对办好船厂完全失去了信心,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信心。现在看来什么组建集团、股份上市,都只是新的花招,压根儿是想把船厂往死里整。甄一龙认清了形势,于是对船厂大撒手,抓紧时机经营起小家当小金库来,所谓五十万利润,所谓对厂长直接负责,就是这次改革的天机。佳成以为自己已经上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贼船,可也是天赐良机,轻而易举地顺带解决了小芹子的工作问题,好向杨志刚交差。
第四部分:股票失算锈迹斑斑的古代文物
第三天,在江北闹市区一栋老掉牙的仓库开成立大会。五十年代居民委员会办的金属加工厂,就从这里起步,一直扩展到一九五八年江南岸的船厂。这是龙王集团船厂的发祥地、根据地。如今青砖房子外部墙面上,长满了青苔和蕨类植物,纯粹起装饰作用的耳墙早被人拆光了,展现维纳斯的残缺美。虽是高屋建瓴,但因未设窗户,长久闭关锁国,室内光线暗淡,地面潮湿而坚硬,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准会撞个大包或者头破血流。右侧储藏的破铜烂铁,说不定还是大跃进年代的存货,如锈迹斑斑的古代文物,寂寞地抒发历史的沧桑。中间一座大厅用木板隔成几间大小不等的办公室、会议室,几代人曾在这里打发时光。前面有块空场地,汽车从大街可直接开进来,堆放着粗犷的铁锚呀,蜡油和泥土裹着的钢丝绳呀,全是黑不溜秋傻头傻脑的大铸件。空场地上空架起石棉瓦屋顶,好似临时撑起的大帐篷,显得阴森森的。甄一龙匆匆而来,急急忙忙宣布文件后,来不及听佳成的施政演说,又匆匆而去,说市政府有人召见。佳成送他出门上车,他问,那个女的我不认识,叫她当会计合适?那是我丈母娘老家的一个女娃,大专会计毕业,很本分很老实的。不过,那面孔长得可不本分,那身材长得更不老实,要注意。对甄一龙兄长似的提醒与叮咛,佳成回答说,我不觉得她长得怎么样。兄长一针见血,对你来说,西施和东施一个样,都是一笔糊涂账,我晓得的。
佳成送走上级领导,自己走马上任,字斟句酌,自说自话。连他共十个人,六个女的,四个男的,阴盛阳衰。他按先男后女实际上是先易后难的秩序一个个点名,点到谁就站起作自我介绍。第一位男士正规大学本科毕业,学的就是造船,没造好半条船,右腿却稀里糊涂受伤致残。第二位是头颅受损的工伤。第三位是长期临时合同工牛牯子,佳成亲自点的将,需要搭配一个受苦受累干活的人。然后点女将,第一名是秀儿。大家都认识佳成更熟悉,她当姑娘时评为电焊能手,在船台焊接钢板时的照片多次挂在宣传橱窗,多次登过报纸,视为经典;婚后卸枪、脱靴、摘镜,不爱武装爱红妆,成为仓库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