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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黎佳成深深叹了一口气,还猜呢,你就是送到我眼皮底下,我也看不清,我是瞎子。初中毕业当了船厂工人后,就再也没看过小说了,连电视剧也很少看,我吃亏就吃在这双不争气的眼睛上。小芹子很后悔挑起了他的不愉快,对他满含着同情,和颜悦色告诉他,是《复活》。佳成饶有兴味地问,讲的什么故事?小芹子告诉他,说的是俄国的一个公子哥儿,欺侮了一个叫玛丝洛娃的女仆,后来,审判女仆的正是这个叫聂赫留道夫的男人,他还有点人性,他忏悔自己的罪过,决心帮助女仆,结果是怎样,我还没看完。佳成说,小女伢不要看这种凄惨的书。小芹子说,你讲的也对也不对。佳成怕挑起她的烦恼,也就转换了话题,十三不靠这个家伙真的不可靠,等了这么久,还是不来电话。小芹子对十三不靠这个名字太感兴趣了,留住佳成要他讲个来由。
黎佳成慢悠悠地说着,仿佛讲一个远古的故事。他是我中学同学,比我年纪小得多,可格外聪明,家里穷得叮当响。星期天到我家做数学作业题,难得要命的,他如同好玩儿做得蛮轻松。再就是跟我下象棋,车马炮中让我一个子,没让我赢一回。老师还说他有画画的天才。初中毕业就当了木工,手艺第一流,帮我打全套家具,就吃几顿大米饭。后来,他一心迷上了读书和画画,读完美术学院后,替人画广告赚了很多钱成了家。可他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人物,一个人四处流浪,专门找无人烟的大江大河边、大山旮旯里写生,听说正在读研究生呢。只怕有两年多没见面了,蛮想他,我准备今晚要和他夜战马超的。死狗日的,到现在还不拨电话,也不知生出了么样的古怪念头,不想跟我见面了。走哦,回去睡觉去了。他打了个哈欠,长长的舒畅的有起承转合的哈欠,把个小芹子也逗笑了。她说,还没讲哪十三不靠呢?佳成说那是打麻将的名堂,学那个干什么?还是有空看电脑书、会计书。他像教育自己的女儿小丫丫,至少也是大哥的口气。
他还没回到房间,听见电话铃又响了,小芹子又在叫他。这回可是慢吞吞踱步从容不迫,口里还念念有词喃喃自语,狗日的,王八蛋,又活过来了,还晓得再打电话的。他接过话筒先不做声,不慌不忙安坐破椅子上骂骂咧咧开来,杨志刚,你他妈的,真会作弄人。话筒里说,你是不是灌潲水又灌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他的妻子董瑞娟。黎佳成忙改口,我以为是杨志刚呢,对不起,得罪了,你说吧。妻子为了节省话费,懒得与他论理,简明扼要说:要搞股票,你们厂里,快回来,过了这一村,就没有下一个店了。他听见话筒里传来女儿的声音,要和爸讲话。她妈说,没有钱,讲不起,等他回来,你们再讲一天一夜,我也不管。咔嚓断了线。
股份、股票、股市,是个么东西?就像他看电视一样,模糊不清,这东西与他一个小采购员有什么关系,更是说不明,道不白。不相干的金娃子和相干的董瑞娟都很看重这事儿,说明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同凡响。虽然他自称是有文化的采购员,可对于“股”文化却一无所知,这才明白“知识爆炸”的厉害,尽管他一再鄙薄“知识爆炸”是狗屁不通。他决定明天打道回府。小芹子依依不舍地说,多住几天么,等十三不靠来了,让我见识见识,你刚才说他叫杨志刚,是他的真名吧。佳成叮嘱她,他说不定会来找我的,你就说我在骂他不是个东西。小芹子噘着嘴,我才不当恶人呢,要骂你当着面去骂。她想了想,说,黎采购,你再坐一下嘛,我跟你说一件事儿。我们这破招待所马上就要拆了,那两个姑娘娃都要拜拜了,她们找到了地方。你说我去哪儿好?佳成未假思索随口答道,这么个大省城,你又没有一个熟人,还不如就到我们那儿去做点事。小芹子眼里闪出喜悦、兴奋的光芒,可惜佳成看不清。那你要放在心上哟,说不准我会去找你的。佳成不在意随口说道,好啊,这有什么不行的。小芹子天真地拍着手,你可说话算数呀。佳成已经走出门,站在走廊上答道,不算数的话,我从来不说。从省城到他们市的高速公路已经开通运行,四个小时便可到家见到宝贝女儿了。黎佳成去办了退房手续,睡觉去了,一夜无话。
第一部分:涸潭龙影翻地覆的变化
他回到了家,回到了工厂。出差不过半月,却恍若隔世,觉得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全厂上下,男女老少,干部工人,一个个喜气洋洋,醉意醺醺,像过节日办喜事一样亢奋,这倒使佳成想起了“文化大革命”。尽管他只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尾声,但也保留了一个不醒事的小孩的朦胧印象,那文化革命就是热闹得不得了,又热又闹,所有的人都在热、都在闹,热得睡不成觉,闹得忘记了吃饭。现在也动员起来了,也照样热、照样闹。他天天上班参加开会,开了大会开中会,开了中会开小会。大会是船厂的党委书记、厂长讲;中会是党支部书记、处长讲;再跟着是小会,由党小组长、科长讲。按佳成的总体评价,认为还是党委书记讲的东西深奥,像干腊牛肉,有咬头有嚼头有味道,他这个有文化的人听得进去。
党委书记在露天广场的全体职工大会上,发表了激动人心的长篇演讲。他说,我们厂是个老厂,规模太小,设备陈旧,工艺落后,再加上造船、修船的业务不景气,快要断气了。真是挑战与机遇同在,生存与死亡并存。就在这关键时刻,北京的大经济学家提出了两个大主意,一个叫“股份制改造”,一个叫“资产重组”。具体来说呢,这个“资产重组”呢,就是呢,“组建集团”。也就是呢,让最有钱的企业当龙头老大,龙头企业把我们这些小不点企业吞进去兼并掉。大家不要不服气,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我们厂过继给有钱的大老板,成了别人的儿子工厂。你们不要笑,当过继儿子有哪一条不好呢,今后每个月再也不愁发不出工资了吧,有工作做,有工资发,你还要什么呢。更何况,我们还是“集团”的一个成员企业。
说到这里,党委书记完全进入了角色,脱离讲稿即兴发挥开来,我们年岁大一点的人,过去只知道“集团”是个不好的东西,比如,高饶反党集团、胡风反革命集团。我们今天搞的集团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东西,比如我们马上就要建立的龙王集团,就有一百多个工厂,组成一条龙,你说,这是好大的一条龙,一条金龙呀。这还只是第一步呢。
听到这里,佳成摘下杯底似的眼镜片,用舌头往上舔了口水,撩起衬衣一角认真擦拭一番再戴上。眼前依稀出现金龙飞舞的幻影,一条巨龙从党委书记口中喷薄而出,在会场上空展开,有一百多节,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只是上下起伏左右摇摆,生机勃发遒劲威武,那金光闪闪的鳞片耀人眼目,挥洒下漫天的金银珠宝,在半空中飘忽发光。
党委书记喝了一口水,又回到稿子上:第二步呢,就是股份制改造。国有企业为什么搞不好呢,这个原因总算找到了,就是呢,因为我们职工虽然当了主人翁,但毕竟工厂还不是自己的呢。现在要实行股份制,每个职工都有了股,真正成了自己工厂的主人,就会真正爱惜工厂的一节钢材、一颗螺丝钉,就会关心企业的效益,就再也不会偷拿工厂的东西了,就会百倍地关心爱护自己的工厂。他又脱了稿,望着黑鸦鸦的人群说了一句至理名言:从今以后,人人都会爱护工厂,就会像疼爱自己的老婆一样。当下,全场砸了锅,笑声中伴随嗡嗡的议论和点评:我看不见得,不是有好多人不爱惜自己的老婆,专门爱惜叫二奶的狗骚货吗。还有的不爱老婆爱妓女,专门偷老婆的钱养妓女,那工厂就糟啦。有的反驳道,那才叫爱惜老婆,放在冰箱里,基本不用。像你们这些不文明的家伙,一夜不漏,抱住老婆在床上打滚,那是糟蹋爱妻。
佳成可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士,他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已经牢牢记住了两条道理:一条叫过继儿子,一条叫爱惜老婆。下面讲的是纪律,账本呀物资呀现款呀,都要封存好不准动,谁想浑水摸鱼就正好撞到枪口上了。这与他佳成关系不大,不值得认真去听。他说,能节省脑子的时候,也得节省脑子,他奉行实用主义,与己无关与己无用的话儿事儿,懒得去听懒得去记,讨厌吃咸菜管淡事的人,主要是说他的妻子董瑞娟。
过了不久,办好过继手续,佳成与其同生死共患难十多年的船厂,成了龙王集团公司的子公司,也就是龙王的过继儿子。而且,本来是一堆狗巴巴,怎么一经包装,就变成了优良资产,成了上市的龙王股份公司的重要组成部分。真是人要衣装,厂要包装,佳成十多年在厂里盘物资,知道船厂的家底,比对他自己的家底还要清楚,因为他的家底是由瑞娟一人掌管。那明明是一个烂摊子、空壳子、光架子,那个叫做中介机构的会计事务所真会包装,未必他们有点土成金的法术,要不就是我身在金山不识金山真面目,起码是我瞎了眼。佳成再次承认自己知识的欠缺,弱视的悲哀,他喜欢辩证与联想。这穷工厂,一包装,就摇身一变成了优良资产,可以上市了:女人则相反,再丑不过的,只要肯脱掉包装,或者顶多留个三点式,也就亮了,脱胎换骨了,成了人见人爱的美女。如今世道真奇妙,想一想,吓一跳,看一看,吓身汗。
船厂开始发行职工股票,整个城市都被卷进去了。人人说股票,想股票,要股票,争吵股票,庆贺股票。厂里传开了,按照职位和厂龄分配股票数目,由职工认购。佳成爱学习,特别尊重有学问人士,常不耻下问与上问。这职工股、原始股、厂龄股、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