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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认清真实的女儿了。她趴在新坟上,就像儿时依偎在母亲的胸怀里,要与母亲的灵魂融为一体:母亲是方圆几十里山地的大美人儿,但母亲又是受到赞颂的最守妇道的好妻子好母亲;母亲把小芹子当作自己的化身,当作自己美丽和品德的真正传人,至死都坚信不移;她,小芹子背叛了母亲,诓骗了母亲,辜负了母亲;母亲是否发觉了什么,为什么宁可病死也不愿花小芹子寄来的钱治疗?未必她看出了钱的来路不明?她该不会是带着深深的绝望离开人世的吧?
什么时候纷纷扬扬飘起鹅毛大雪,将她和母亲的新坟覆盖在一起,阴阳两隔的母女披上了一件洁白的圣装,昭示着母亲的圣洁,遮盖了小芹子的龌龊。弟弟找来了,惊吓呼唤着姐姐一把拽起将她拉回家,雪白的坟头留下小芹子空白的体形,如晶莹剔透中的一处污迹。弟弟为她拍打身上的雪花,头发眉毛上的雪片瞬即融化流入口中,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清甜,那是大山的圣水,是母亲的纯洁奶汁,没有城市雨水的苦涩味。这里,没有酸雨。
母亲在阳间、阴间,都会宽容自己女儿的,她会保佑女儿过上幸福的日子。她听从父亲和弟弟劝告,连夜赶往县城搭上开往本市的最后一趟卧铺汽车。
翌日清晨下车出站,冲出的士包围圈,听到卖报的在叫唤,本市大火灾,死亡十七人,请看《市井报》,《市井报》。她急不可待购买一张,踏进出租车就有不祥预感袭击全身。只见第一版赫然大标题:大火烧尽一条街 火魔吞噬十七命。越是仔细读下去,越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失火的地方就在那条小街。她闭住眼睛祈祷,希望他昨晚在新房睡觉。可是,她的那个内蒙古小厨师吴北方,赫然列在死亡人员名单中,在他的学名后面打括弧注明是小北方。她如五雷轰顶受到沉重一击,颓然倒在车座上流泪,随即晕了过去。司机吓昏了头,连呼小姐小姐,你怎么啦。她被司机掐醒有气无力说,直接开到火灾现场。母亲去世,北方又遭火灾,她失去理智捶胸顿足,罪孽啊,罪孽,报应,惩罚,天老爷有眼,命好苦,妈呀。她又失去了知觉,魂飞魄散在宇宙中飘荡。司机直喊,小姐,撑住。
车近火灾现场,因路面封锁不得前进。她在司机搀扶下,双脚勉强踏上地面又晕倒下去,像小北方做拉面时拉长了的粗粗的面带子,只要一松手又软弱无力委顿成面团。司机和围观的人扶她站稳,友好地叮咛小姐保重,司机不收费鸣笛扭头开走。她远远抬眼望去,四周用绳索拉着封锁线,大劫过后的破败景象原封未动,各种物件烧焦后严重变形的残骸,狼藉遍地无法辨认真相,还有穿各种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紧张探察寻觅,用白布裹着的遗体,被人或抱或抬着送入救护车。
小芹子试图辨认出小餐馆的方位,但已是一片空荡荡。火龙卷过半面街的中段,烧成一块平地,仅剩半壁残垣断墙突兀立在地面,那应该是夜总会的位置,于是推测到紧傍断墙的处所,当是她和小北方的餐馆。她终于认出那面目全非的灶台遗迹,可能是煤气罐爆炸掀翻了上半截。她搜寻记忆,直想拼接复原为完整的画面,复活他的相貌,复活他在灶台边作业的场景,然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如眼前杂乱无章的火灾现场。她陡然见到有人在灶台旁的瓦砾中,刨出一具遗体,呼唤其他人员过去协助。这时,她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嚎哭起来,翻胃直想呕吐,不顾一切冲过封锁线直向灶台和卧室地段跑去,跌跌撞撞地几次摔倒几次爬起。有人认出了她,喊道,小北方餐馆的老板娘。有人叫,小芹子。女公安人员将她抱住往外拉,她奋力挣扎不顾一切摆脱她们的羁绊,扑向那露出烧焦身影的地段,呛天呼地呐喊着,北方,北方呀,我回来了!你怎么这样惨呀!撕裂人心的喊叫声,令围观群众不寒而栗潸然泪下。她声嘶力竭愤怒叫喊,那是我丈夫,我要看我丈夫,你们不要管我。软软的倒在女公安怀里晕过去了。人们将她抱到外面抢救。
第二十四部分:人生长恨洒下同情之泪
当她苏醒后,又要挣着去看。大家劝慰她,已送殡仪馆,不成人形哪,实在看不得,小姐。随后,有工作人员来登记,她说了北方的老家地址、父母姓名,以及她自己的住址和电话,丧魂失魄地茫然逃离这伤心之所,回到新房哭泣。表叔和佳成夫妇相继赶来慰问,瑞娟留下陪她。第二天,弟弟也来住了一天,哭姐夫惨遭横祸,更哭姐姐的不幸命运。她说,你还不快回去照看老爸,姐能挺住。政府专门班子人员来安抚慰问,通报工作进展。她悲痛欲绝,不思饮食,不得安眠,瑞娟苦口婆心劝说,断线珠似的洒下同情之泪。
烧焦了的遗体安放在殡仪馆,已通知家人来指认。因为小北方的遗体挖掘时,小芹子在现场已指认确定,只编号为据,等死者父母前来商量后事。
她每天买报纸,追踪悲剧后续报道。权威部门透露了事故初步调查结果:紧邻小北方餐馆的卡拉OK夜总会因电线老化和搭接错误凌晨两点引发火灾。她依稀记得,那次去包厢送馄饨突然停电,说是电线出了问题。后来消防虽然几次都查出问题,勒令这一条街连带停业整顿,但最后仅仅对夜总会罚款了事,最终导致了这场灾难。想起这些事她就在悲痛中爆发出极度愤愤不平,元旦一过她们的小餐馆生意开始清淡,恰恰是高消费的大宾馆、夜总会出奇地火爆,政府和国有企业的公款消费,大款们的答谢招待,一拨连一拨。外间传说,这一夜就是夜总会老板答谢各界的迎春晚会,请来俄罗斯女郎和泰国人妖,灯红酒绿,流光溢彩,如果不是一把火,定会闹到天明。
这次出了事,代市长出面发表电视广播讲话,向死难者和家属表示哀悼和慰问,探望了正在医院抢救和治疗的伤员。电视上的他,神情很忧伤很诚恳。
小厨师的父亲一人来了,报纸登出了老人家悲痛不已欲哭无泪的特写照片,木然浑浊的双眼如同枯井,又好似一把尖刀剜着小芹子的心,她拒绝和老人一同面对记者,她害怕亵渎死者。当记者围拢时,小芹子把整个脸面伏在老人背上啜泣。接着,市有关部门会见慰问死难者的家属,由政府对每个死难者作出一次性抚恤赔偿。
领回骨灰后,老人说,我不带他回去了,那儿风沙太大,没有地方埋他。他就是讨厌风沙离开老屋的,喜欢上你们南方,你就让他留下吧,你在这里,他也踏实,萧家大姑,求你。她正想厮守这把骨灰一辈子,去找佳成,又碰见牛牯子,他俩热心快肠承揽下来,收下她的钱,在郊区乡村里买了山林间六平米坡地,请人做了小棺木,购买了丧幡、香烛、冥钱,按小芹子要求刻了墓碑。中心镌刻阴文曰:内蒙古呼尔贝盟吴北方夫君之墓。落款为:未亡人萧芹枝及遗腹子共立。过了正月初三,佳成弄一部双排座汽车,带着未亡人与死者老父跟牛牯子会合,在凛冽寒风中,凄凄惨惨为北方举行了简短葬礼。她带来了为北方购置的婚礼衣物,下墓前全部焚为灰烬,一并与骨灰入棺。她泣不成声说,还只穿了一回,你就走啦,婚礼,这不成了丧礼,礼服,变成了寿衣,北方,你命好苦喔。眼前,继母亲坟头之后,又是一抔黄土,掩埋着一条年轻生命。她扑在坟头哇哇大哭了一阵,惊动了几只寒鸟,它们发出几声哀鸣向远方飞去,把悲苍遗留在山林间。
一年上头,麻将馆老板盼的就是春节一个月,小麻小将,乃市井小民娱乐的最大时尚,也像那个著名电视春节晚会一样,佳成老早就开始策划。不料,小芹子当了寡妇,成了一道蒙上他心境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令他百倍扫兴万分沮丧:老是勾起往事的回忆,怀念起仓库那段岁月,缅怀与小芹子、牛牯子们的友情,真觉人生无常、命运不可捉摸。看来再也不指望她帮忙讨债了,他的集资款,比起她的新寡实在算不了什么。还有可怜的秀儿,从省城传来的情况很是不妙,他有预兆,老是没得转机,这样拖下去,比小芹子的下场更糟糕。还有金娃子,对他威胁最大,而他又必须面对。幸好春节前,市公安例行大扫除,金娃子被收入号子里过年。金娃子进出公安是寻常事,和瑞琴走娘家一样,公安收他进去,那法律的条条款款都能对上号,就像外婆接外孙吃饭,那理由任你挑。为了让老百姓和公安过太平年,还世界一个短暂的清静,将金娃子的同窗博士、博士厚们集中看管,确也省去很多麻烦。瑞琴陪着爹妈一同在佳成家中过年,也没有端杯敬酒少一人的怅惘,他金娃子自在了,大家都落得自在。
几挂鞭炮劈劈啪啪一炸,藏在每个人心底不称心的烦恼,被炸到九霄云外去了,专门挑拣几桩值得庆幸的事儿,好好咀嚼品咂回味一阵,便有了几分祥和的气象。除夕,即使铁杆麻友也都各自回家团圆,佳成一家规规矩矩关门闭户吃了一顿美美和和的年饭。但因小北方遭难,小芹子要在旅馆陪伴老人熬除夕,原先邀这对新人的计划破灭,只能说是天意。晚上十点多钟,便有虔诚麻将教徒前来朝拜麻将馆,给馆主道一声恭喜发财。大腕云集群英聚首电光闪射音响雷鸣的电视春节晚会,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也抵挡不住麻力的诱惑,正如无比自豪的佳成所言,当今娱乐世界,真可与电视较量的,惟有国粹麻将。不让客人们扫兴,佳成夫妇、瑞琴、老剃头匠也纷纷上场客串凑合起三桌牌局。佳成感谢大家的光临捧场,一律优惠免收茶水费,每桌奉上一包本地大路货香烟,学的是官员们招商引资、赔本换政绩的套路。但佳成的麻将馆馆长任期很长很长,所以没有短期行为,正月初一至初三,则实行加倍收费新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