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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元旦,改为靖康元年。
那时天下皆知蔡京等误国,只因朝臣大半是他所荐引,莫肯直谏。太学生陈东
率诸生联名上书道:“国事如此,乃由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
于西北,朱勔聚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使国势危如
累卵。此六贼名异罪同,伏愿陛下乾纲独断,擒此六贼,斩首市曹,传示四方,以
谢天下。”同时李纲亦有密疏请诛王黼。
钦宗固早知六贼的罪恶,只因嗣位不满一月,似难诛戮大臣。
恰巧王黼得悉有人参劾,已载妻孥遁去,诏下开封府尹聂昌密诛。昌即遣武士
迫至雍丘,杀黼于民家,取首级以献,托言为盗所杀。钦宗下诏把李彦赐死,并抄
没家产。朱勔放归田里。
勔本是个末吏,以花石取媚徽宗,流毒州郡逾二十年,积官至宁远军节度使。
初居苏州,公肆掊克,改建居宅,仿拟宫廷,服饰器用,私僭乘舆;又托言挽舟,
募兵数千人自卫,势焰熏天;东南的刺史郡守,多出其门下,时人号谓东南小朝廷。
徽宗末年,益加亲任,居朝犹如王侯,进见不避宫嫔,一门尽为显官,天下为之扼
腕,至是罢斥。凡由勔得官的,一律罢免,朝右为之一清。钦宗又诏中外臣庶,直
言得失,朝政颇有刷新气象。这都是为金兵逼近所致。忽然金兵因边境不靖,奉召
退去。一班醉生梦死的佞臣,如蔡攸、高俅等便请启跸南幸。徽宗道:“朕居宫中,
郁郁寡欢,且有台谏在帝前论朕失德,恶闻是言,还是南幸的安逸。兼之金兵虽退,
不久复来,此间终非安乐土,毕竟是南方太平。”又语蔡攸道:“朕被汝父所误,
如今谁不说朕的失德,都由蔡京等奉迎谄佞而来。”说着,愈形恼怒。蔡、高恐怕
等在旁边受埋怨,托辞退去。徽宗追咎蔡京,就下诏将李明妃废为庶人。那李明妃
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与徽宗有一段艳史,待小子追寻出来,谅必看官们所乐闻
的。
那李师师本是东京名妓,当宣和年间,四海升平,徽宗常常带着高俅、杨戬,
易服出宫私行,观赏市廛风景,游幸酒楼娼门。一日,君臣们又向汴京城内,穿长
街、过短巷,一路只见歌台舞榭,酒市花楼,看不尽繁华景象。行行重行行,走入
金环巷,风范更别。但见门安春联,户列名花,帘儿底笑语喧呼,门儿里箫管盈耳,
徽宗顾而私喜。又前行六七步,见一座宅子,粉墙鸳瓦,朱户兽钚,飞帘映郁郁的
绿槐,绣户对森森的修竹。徽宗向杨、高二人问道:“这座宅是谁人的,直这般盖
造得十分清幽?”话声未绝,忽闻门内有人咳嗽,徽宗止步观看,只见翠帘高卷,
帘儿下有个佳人,便仔细打量,见她发弊乌云、钗簪金凤,眉横新月,目送秋波,
腰如迎风杨柳,貌若出水芙蕖,待道是昭君,不曾抱着玉琵琶;待道是杨妃,不曾
擎着白鹦鹉;好似嫦娥离月殿,恍如洛神下瑶阶。后人有诗赞美云:亸肩鸾髻垂云
碧,眼现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
纤腰一搦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却丹青描不得。
徽宗见了这个佳人,又问高俅道:“这座宝宅里,有此绝色美人,非为官宦,
定是富豪,你可相识么?”高俅答道:“不识,且去问个明白。”说着,只见对面
有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三人遂人茶坊坐定。徽宗向金箧内取出二三十两碎银撒
在桌子上,茶家周秀看出是个使钱的豪客,忙送上三盏上好的香茗。一巡茶罢,徽
宗问过茶家的姓名,然后问道:“这对门是谁氏的人家?帘儿下的佳人姓甚名谁?”
周秀答道:“上复官人,这个佳人,是名冠天下的东京角妓,李姓名师师。”徽宗
听说,笑逐颜开地说道:“呵!原来她就是李师师!名不虚传!”对周秀道:“周
秀,你去传语佳人,说俺是殿试秀才,欲就她家饮杯,未知雅意如何。”周秀唯唯
而去,隔不多时,走来说道:“李家姑娘闻言色喜,说什么不弃微贱,扫径奉迎。”
徽宗赏了他五两白银,就同杨、高二人往李氏家来。有双鬟在帘下侍立,见三人入
门,就入内报知。一刹那双鬟扶师师出见,向徽宗施礼毕,含笑说道:“寒门寂寞,
过辱光顾,无名下妓,何幸而遭逢贵客?”徽宗答道:“谨谢娘子不弃生疏,知感
无限。”师师遂导客人内,行转曲曲回廊,方见深深庭院。
走入一间精舍中,铺陈清雅,凉床设花茵绣褥,四壁挂琴条对联,窗明几净,
收拾得纤尘不染。师师就请三入坐下。双鬟献茶,另有女佣安排酒莱。师师斟酒于
杯,请徽宗等入座,自己末坐相陪。酒行二巡,师师问道:“殿试相公,不知何郡,
敢问尊姓?”徽宗搭讪答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
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属我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
今住在东华门西,西华门东,后载门南,午朝门北的大门楼里面;姓赵排行第八,
俺乃赵八郎便是。”师师听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离座,走去向她娘说道:“家里
有个狂言讹语的,怎奈何?还是速去报告官府,免得带累咱家。”李妈妈听说,慌
忙赶去报知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汴京里外缉察使窦监。二入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
名,入入勇健,个个威风,手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汲汲奔来,把师师宅围住。
徽宗闻得宅外叫闹,便以目视高俅。高俅会意,走到门口,瞧见孙荣、窦监,就喝
道:“匹夫怎敢惊驾!”二入认得是平章高俅,吓得两股不摇而自动,一起跪地说
道:“上告相国,不干小人们事,乃是李妈妈来报告,说家中有讹言的,以此小入
等提兵到此。”高俅喝道:“二入免罪退去。暗暗地提兵巡哨,防护圣驾。”二入
谢罪退去,高俅回入里边。
此时师师已知是当今天子,吓得魂飞天外,战兢兢跪在帝前,口称死罪。徽宗
不能隐讳,且慕师师美色,就说道:“恕卿无罪,平身。”师师谢恩起立,于是重
添美酒,再备佳肴,并唱新词以侑酒,直唱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方才罢宴。当
晚徽宗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戬另一处拥妓安睡;良宵苦短,一刹那已红日东升了。
高、杨二入早已起身,走至师师房外。高俅奏道:“天已明了,陛下视朝去吧!免
被文武察知。”徽宗连忙穿衣,下床盥漱,即欲启驾还官。师师依依不舍,徽宗道
:“卿休烦恼,今夜再来与你同欢。”师师道:“何以取信?”
徽宗即解下龙凤鲛绡直系递给师师道:“朕语下为敕,决无戏言的。”师师接
了,即送徽宗出门,看他们向西去远了。正拟转身入内,忽然从东南来一男子,向
师师说道:“从前由我为你供炭米,今朝却与别入欢送。”说着,直奔入门内。师
师不避,男子就问师师道:“刚才去的那入是谁?不妨与我直说。”
看官,你道这个男子是谁?原来是师师的结发丈夫贾弈,现为右厢都巡官,带
武功郎之职。当下师师闻言,不敢即以实对。贾弈又道:“昨日是乞巧节,我特地
沽得上等好酒来和你赏节,不料你把个门儿关闭得铁打成的相似,便是樊哙来也踢
不开,叫唤多时,悄无人应,我早猜到管有别入取乐;刚才去的便是新欢,可是个
近上的官员?”师师答道:“官人你坐了,我来说与你听,你休忧闷。恰去的那人
儿,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入的声势很大。”贾弈道:“至不
过是个王公驸马,我也见得多了。”师师道:“并不是王公驸马。”贾弈道:“更
大如王公,除非是当朝帝主。他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肯慕你一个妓女么?我不
信?”师师道:“我给东西你看,管教你深信。”说着,取过龙凤鲛绡直系,交给
贾弈看。贾弈认得是天子衣,心想:皇上在此行动,我怎敢再踏到这里;他动不动
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的恩情,好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水澄澄
池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一对鸳鸯儿拆散。想到这里,一声长叹,
忽然气闷倒地。师师连忙上前急救。一会儿,贾弈苏醒,跳起身来,向着师师跪倒,
说道:“死罪!死罪!小臣多有冒渎,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将他扶起,说道:
“是何言语!他是天子,宫中早有一皇后,二妃子,三夫入,二十七世妇,八十一
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到晚来,驾龙车,乘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
苑闲游,不知有多少天仙玉女伺应,况且凤烛龙灯,笙箫细乐,各安排绮筵接驾,
何等快乐受用,怎肯再来顾我。昨天是出宫私行,偶然到此,一欢而去,岂肯常来
宠我?
你好不晓事,徒自这般烦恼。“遂出美酒,与贾弈解闷。贾弈满怀愁闷,哪里
喝得下酒,瞧见有纸笔在侧,便用手拈起笔来,拂开花笺,写成小词一章,调寄《
南乡子》: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挚手,兰房恣意,
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末后两句,大惊失色,顺手取来纳入妆盒中。贾弈道:“我从今后再
不敢踏上你门儿来,我们俩从此瓶坠簪折,恩断义绝!”师师正欲出言相慰,忽然
女奴来报道:“昨夜来的高平章到来了。”师师忙催贾弈回避,不料高俅已闯然而
入,一见贾弈,勃然大怒,就命左右执送大理寺狱中去。亏得李妈妈走来,向高俅
说道:“这是我的兄弟,在洛阳居住多年,今日才来,办了几杯淡酒与他洗尘。师
师今日专等天子来,哪里敢招待客人呢!”高俅见婆子苦苦说情,就命放了,贾弈
就鼠窜而逃。一刹那徽宗驾到,师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