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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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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秀看着另外一只公羊偏头,将地上肠子一般的草根从泥里揪出来,那往常温驯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种嗜血恶毒的光。
  就仿佛这头羊已经饿得快要吃人。
  不多久,怀孕母羊呻吟起来,下身渗一滩带着膻味的鲜血。
  那公羊嗅到了血的味道,牙齿厮磨了两下,看着母羊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饥饿的绿。
  翠秀只觉得寒凉袭上背後,远处几只瘦骨嶙峋的羊也围了过来,无数黑漆漆的乌鸦也早早等在树上,压了沈甸甸的一树。
  小羊一出母体,几只羊就疯了一般冲上去,粗粝的牙齿几下子将刚刚落地、还在抽搐的小羊分食的一干二净,血肉飞溅,纯白的羊嘴上染着红血,满院都是牙齿撕裂血肉和骨碎的声音。
  枯树上落了雪,黑压压的乌鸦扑下来,疯狂抢食小羊尸体的肉渣,喙上染着鲜血,飞扑着来回撕打,羽毛如同黑色的雪落下,一旦哪只死去,立刻会被同伴分食。
  翠秀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耳边听着母羊凄厉的惨叫和羊群血腥味血肉撕裂声响,扶着羊栏大口大口呕吐出来!
  食物……粮仓被瓦剌人烧了,再这麽下去,大夥儿怎麽撑得下去,怎麽还撑得下去?
  %%%%%%%%%
  翠秀端着粗粳米粥伺候了公婆,然後盛了最稠的一碗留给韩烨,再将剩下的所有从锅边刮起,攒足了一碗端去给宋依颜。
  宋依颜的房间里放着一只瓷碗,里面养着一朵小小的莲,在水中散着剔透玲珑的香。
  翠秀在宋依颜面前总是免不了自惭形秽,小姐一双赛过霜雪般柔嫩的手伸出来,带着笔墨的香味,远远不是她这种小家民妇可比。
  最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与世无争的淡雅气质。
  宋依颜看着她放下那碗黑乎乎的粗粥,还未入口,已经掩了口鼻小声呕了出来。
  “小姐!小姐!”
  翠秀连忙扶过去,宋依颜盈盈的身体弱不禁风,翠秀伸手摸去,竟然已经单薄到了见骨的程度,连忙关心,“小姐,这几日你怎麽瘦了这麽多?”
  她看了看桌上的粥,“这粥……小姐可是咽不下去?”
  宋依颜眉头微微一颦,淡淡点了点头。
  翠秀尴尬的涨红了脸,“可是小姐……这粥,这粥是我家剩下的最後一点米,没有更精致的吃食了……”
  顿了片刻,宋依颜淡淡敛眉,身上有幽幽梅香,翠秀这才想起听韩烨说过,宋小姐平素所用,都是最高雅的东西,连喝口茶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泡了,方才入口,这种粗粥她如何喝得下去?
  “宋太守殉国,宋家的家人都死绝,连一个仆从都没剩下。无论如何,请娘子护住他这唯一留下的骨血,定要照顾好宋小姐。”
  翠秀想起韩烨离去前,抓着她的手用心嘱咐。
  她咬咬牙,将那碗粗粥拿回,对着宋依颜行礼,“小姐等等,民妇这就去张罗些细致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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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里遍是伤员,翠秀让几个大娘将那碗粥给伤员们分了,裹着一张破烂油毡就出了门。
  接近战场的地方,有一片节碧水连天的大湖,此时天寒地冻,她腹中空空,饿的浑身发抖。
  有战士的血腥气顺着战场绵延过来,湖边有松树林,翠秀脚下的鞋子破了个口,雪水顺着脚心透出寒意,她嘴唇青紫。
  这是大概是旭阳最後一处能找到一点好吃食的地方。
  她攀上那冰柱一样的树干,脚踩在粗糙的松树皮上,树干被雪水冻成了冰,将她的足底皮肤撕拉开细细血口。
  翠秀将冻得发红的手伸入松树上一个不显眼的洞口,伸进去,掏出半把榛果和松子,洞里被激怒的松鼠愤怒的将她的手指咬的血迹斑斑,但她还是将它的窝全部掏光,收进了自己的腰袋里。
  若不是这只松鼠浑身没几两肉,她大概也会把它打晕一同带走。
  接连爬了几棵树,腰间的袋子渐满,她抓了最後一把,正打算下树,却被一只松鼠狠狠攻击了眼睛!
  它疯了一般撞上她的眉骨,翠秀即便及时闭上了眼皮,也被抓出几道深深血口,她一手抱不住树枝,滑脚跌落数米高的大松树!
  湖边树下的雪被砸出大坑,她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从嘴中掏出碾碎,雪气中淬着冰,卷着雪花钻入口中,带走她身体最後一点热量。
  湖水湿透了她的头发,一阵阵剥骨锥刺的冷。
  翠秀看着头顶被松树遮住的蓝天,泪水冻成了冰滴。
  她会死麽?
  好疼,疼的骨头都要碎了,疼的仿佛浑身被人拆散了。
  不但疼,而且冷,
  这一场鹅毛大雪,风裹着呼啦啦飞吹,她身上的油毡裹着湿冷,紧紧贴在身上,几乎要被这片银白掩埋。
  她还……没有再看夫婿一眼,还没来得及为他留下个孩子,公婆还在家里炕上等她,他们的风寒咳嗽都没有治好……宋依颜也还在等她张罗吃的。
  湖面悠悠,这湖温暖,不曾结冰,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寒冷的冰川雪色,剥落云烟。
  她只觉得所有温度渐渐融入冰雪间,意识渐渐迷蒙,恍然间记起满目喜庆的红,新婚那日,她的夫君将她的手从花轿上接下,拥入内室,然後大凤红烛烧到了天明,床上的锦绣红缎上,牡丹开的蜿蜒曲折。
  那一晚锦绣成灰,烧出了她心中最柔软的温暖,月华冷冷,她看着枕侧的韩烨,只知道自己要一辈子对他好。
  小窗明月,她和心爱的男子,才刚刚度过一番春秋,就要命丧於此麽?
  “韩烨……”
  翠秀绝望轻唤,嘴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
  入目一头蓬松顺滑的银发,有人胳膊支在上空低头凝视她。
  湖水平滑如镜,她的眸底倒映出一番蓬松的银光。
  天空仿佛被那一点点银光敲碎般,一双温暖的亲切的琉璃色眸子从上方俯视过来,带着一点关切、一点好奇。
  远处山之巅,红红的夕阳照着松树上的雪,宛如太阳温柔的眼睫毛。
  翠秀艰难的睁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所见,最为神奇的生物。
  它一头银色的长长发丝,拖曳在腰下,直直没入水中,碧水下潋滟蜿蜒的银丝水草一般悠悠荡荡,有几根顺着它的耳畔坠下来,掉落在她的脸上,柔软而清凉。
  它半个身子浸在湖里,只伸上来了一个半身,它的手里拿着菱角一样的东西,将它敲碎挤出汁液,倒入她的嘴里。
  刹那间一种昏黄的温暖悄悄袭上翠秀的心头,整个人舒然轻飘,仿佛浸沐在热水里。,舒服的几乎不知自己身处何乡,眼前人又是谁,翠秀的心像在黑暗里彷徨无计的飞蛾,终於找到一点灯光。
  “好点了吗?”
  它开口问,高兴的弯起了眼睛,仿佛夜尽天明的琉璃火,那般纯净那般清澈。
  翠秀被吓了一跳,镇定了好久,才在那样一双明净的眼神下镇定下来。
  “谢谢……”她嘶哑张口,动了动身体,发现伤口疼痛似乎好了大半,便坐起身来。
  定睛看去,湖水清澈,它的身体一览无余。
  它难辨男女,胸口平坦,秀美的脸蛋,雪白的肌肤,而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却是一尾流光溢彩的鱼尾,尾鳍仿佛薄纱一样左右摇摆。
  “你、你……你是鱼神麽?”
  翠秀结结巴巴的问。
  它弯起大大的眼睛摇头,尾巴拍起巨大水花。“你的脚受伤了,伸给我。”
  它一手拿着一捆水草,将翠秀带着血皮的脚底拽过来,脱下她的鞋,绑上一圈一圈的水草。
  伤口接触到柔软海草,渗血的伤口立即止血。
  它的手很温柔,很仔细,翠秀看着它,那一身肌肤素犹积雪,再加上融化银丝般的长发,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神祗。
  它的面容看起来好小,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翠秀从它手中挣脱出来,挣扎着跪地磕头,“多谢鱼神相救,民妇定当做牛做马报答鱼神。”
  小鱼神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一样洁白娇俏的牙齿,“姑娘,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叫苏倾容,姑娘你听过麽?”
  翠秀张了张嘴,印象中似乎听谁说过帝都那位摄政的苏丞相名字中有个“容”字,但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并不是她这麽一个山野民妇能知道的。
  小鱼神眼睛闪闪发亮,拉着她的衣摆抬头,“你见过这个人吗?他长得很美很美的,叫苏倾容,苏──倾──容──”
  “帝都的苏丞相似乎名字里有个容字,但民妇从未见过他。”
  小鱼神又摇了摇尾巴,眼睛里似乎有什麽东西闪动,“唔……”它失望的低了低头,然後振奋的重新笑开,一手伸出,指向不远处的一处草滩,“姑娘,刨开那层雪,下面有许多蘑菇。”
  然後它一个弯身,高高跃起水面,在半空画了一个彩虹般零落的水珠,然後重重深入水面,再也不见踪影。
  “大仙、大仙……”
  翠秀焦急的站在水边,就见到那抹银光渐渐低沈,余留那一丝长长银光,在漆黑的深渊底沈没。
  
  
  *********
  
  
  “你说,这是你掏光了松鼠窝得来的?”
  寒雪透过纸糊的窗棂飘进来,翠秀一面为宋依颜糊窗户,听到她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是、是,小姐快尝尝……”
  翠秀连忙笑道,哪知宋依颜的脸色骤然沈下,冷冰冰的看着她。
  宋依颜将她好容易熬出的草菇榛子粥一把推开,热乎乎的气息让翠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而宋依颜却毫无碰触之意,“那些小生命何等可怜,你掏光了它们的窝,它们冬天吃什麽?岂不是要饿死?”
  “可是、可是……我都已经掏来了……”
  翠秀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她想不明白宋依颜的逻辑,难道人命不比那些松鼠重要?
  “端下去,我不吃!”
  “小姐……”
  宋依颜猛地站起身,却气息嘤嘤的跌坐回床上,一只手捂着唇口轻轻咳嗽,姿态仿佛空谷幽兰,“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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