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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给妆妃娘娘请安。”
桑陌回身,作势要拜,被称为妆妃的女子嘻嘻哈哈哈地笑开:“拜什么呀?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当年我就受礼受得再也不想受了,如今你还给我来这一套!”
她本是前朝宫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幸福女子,三千佳丽里,怀帝独爱她一人,圣宠经年不衰。有趋炎附势之徒赞她貌若天仙,即使素面朝天也胜过旁人万千妆扮。“妆妃”的名号就此叫开,久之。连怀帝都如此唤她。当年炙手可热不可一世,如今却只是孤魂野鬼一只,差别之大仿佛云泥。好在她却看得开:“去他的金皇帝银皇帝,只要找到我的三郎,他是个要饭的我都跟他!”
桑陌在她身侧坐下:“找着了么?”
“总能找得着!”
或许当年怀帝专宠于她确有缘由,桑陌看着她的笑脸,嘴角不禁跟着勾了起来:“慢慢找,或许他也在等你。”
妆妃却不领情,一转脸指着桑陌的脸唠叨不停:“我说你呀你,好好的一张脸,画成这样做什么?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
“做鬼不就是这副样子么?”桑陌答得避重就轻。
“本宫是拿你当亲弟弟才啰嗦。”女人的脸委屈地皱了起来。
桑陌无奈地起身:“别光说我。你才是。好好的妇道人家,做什么艳鬼?”
“这样才能保住我的美貌啊,不然,三郎他怎么认得出我?”妆妃笑得柔情蜜意,含羞带怯。
“呼呼”吹过一阵小风,桑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最近冥主下界,你呀,还是躲躲吧。”
身后的女人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拒绝。
依旧猜不透那艳鬼想要用那人像干什么,偶尔路过他的房前,总能看到他在人像前忙碌。梳头、擦脸、或是什么都不干,只是光对着他痴痴地看,说话刻薄的艳鬼可以在屋里安静地待上一整天,神色哀伤。
“是我对不起你……”叹息声轻得不能再轻。
空华站在他的房外,偏巧听得这一句。
这一日,门前来了个衣衫褴褛的云游老道,一目已眇,胡子稀疏灰白:“府中有恶鬼作祟。”口气不容置疑。
南风对着这位大大咧咧登堂入室的客人慌得手足无措。空华拱手位礼,态度恭敬:“还望道长施法相救。”言罢,回望了桑陌一眼。
近日难得出现的艳鬼懒懒地靠在椅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言不发。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玩意。倒要看看这位恶鬼中的恶鬼的冥主大人玩什么花样!
老道神神叨叨地在院中开坛祭法,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末了,烧尽一张朱砂符,取来一碗清水,将灰烬尽撒其中:“诸位公子只要喝下我这碗老君赐下的驱邪符水,自当百鬼不侵,家宅安宁。”
空华笑着自袖中取出些许银两交到他手里:“道长辛苦了。”
“小弟家中急难,怎能让空话兄您……唔……”南风急急阻止。话未说完,空华一手取过桌上的符水,一手揽过他的肩,将小半碗符水喂到了他口中。
“咳咳……你……”南风再度无言,那人一边揽着自己的肩膀,一边伸舌舔过自己留在碗边的水渍。
小书生把脸涨得通红,站在对面的表兄双眼半阖,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还剩下一些是桑兄的份。”空华将碗递到桑陌面前,眼中笑意盈盈。
小半碗符水在碗中晃荡,清澈如许。
“客气!”桑陌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老神在在的冥主笑得更欢:“凡事干完了,都别忘了擦嘴。”
桑陌扭头避过他伸来的手:“您也要记得。”敷着重重铅粉的脸上波澜不惊。
难受。痛苦难以言喻,骨缝间似有什么正努力钻凿而出,又有什么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头痛欲裂,眼睛被滴落的冷汗蒙住,什么都看不清。用尽全身气力去抵抗周身苦楚不至于丢脸地喊出声来,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撕拉”一声,被面被扯破,桑陌顺势翻下床榻,汗津津的背脊触到冰凉的青石地面。
“呼……”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疼痛稍有缓解,转瞬又再加剧。
耳边传来脚步声,不用张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他的脸,必定还是老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半分阴郁半分怜悯。
“一介孤魂野鬼居然要吾主亲自下手教训,真是好大的恩典。”桑陌瘫软在地,任由来人站到自己身边。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过来是谁在老道的符水里耍了花样,这位冥主下手还真是不轻。
空华蹲下身,好心地替他拂去搭在脸颊边的湿发。纵使疼得冷汗淋漓,这艳鬼脸上的白粉却还是盖得严严实实,说不清为什么,有些失望。
“噬心。每月定时而发,痛楚逐次而增,发作时苦痛难当恨不得挖出心肺来咬噬。放心,除非你自我了断,否则,只要挨过发作这一夜就没事了。”冥主的声音总是有些低沉,似乎还能从里面听出些温柔好意,“疼吗?”
“你说呢?”桑陌蓦地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他一眼。
墨色眼瞳里的笑意更盛:“既然你还有力气,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刑天呢?”
世传,上古时曾有利刃名曰刑天,女娲以东海恶龙之血为其开封,可以诛仙。但是,似乎谁都不曾见过,只知流落凡间。直至本月月中,此地红光冲天惊动三界。他奉天帝御旨下凡,取回神兵重归天界,可惜来到此地时,刑天却已被人捷足先登。
“我说了,不在我手里。”将尖利的指甲刺进掌心里,疼痛却有增无减,桑陌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如果我有刑天,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告诉你做完事记得擦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你身上有刑天的杀伐之气。”
桑陌闭上眼睛,浑身剧痛几乎使他说不出话来:“随你怎么想。”
夜色渐深,南风的读书声已经听不到了,想必是睡了。空华屈指一弹,烛台中燃起一豆微光。
桑陌忽然猛地翻过身背对空华。空华察觉有异,急忙伸手转过他的脸来。却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原本被冷汗浸透的肌肤甚是烫手。
“你……”回头瞥见窗外的夜空,空华不禁恍然大悟,“真不巧,今晚是月晦。”
世间妖精鬼魅常以吸收月之精华来提升修行,故而每到月末便是精气最弱之时。此时为增精补元,杀人吸血者有之,勾魂摄魄者有之,那么对艳鬼而言,最渴望的自然是……
捏着桑陌下巴的手指慢慢地沿着他的脖颈向下,凑近一些,可以看到他轻颤的睫毛。手掌已经贴上了他因衣襟散开而裸露出的肌肤,空华俯下身,与桑陌脸贴着脸,凑到他耳边低语:“刑天在谁手里?”
骄傲的艳鬼牙关紧闭,身体开却始颤抖,可以清晰地听到他逐渐紊乱的呼吸声:“我说我把刑天封在南风身体里,把他开膛破肚就能取得,你信么?”
“南风?你舍得?”这几天他可看得清楚,这只艳鬼把他的假表弟当命根子似地维护。
桑陌不甘示弱地回嘴:“舍不得的是你吧?”
空华却不再说话,视线落到他半遮半掩的身上,只见原本白皙的躯体上仿若正被人用匕首刺划般露出道道红痕,完全拉开他的衣襟,可以瞧见,不消片刻,红痕已经布满全身。身下的艳鬼再也无力承受噬心与本身欲望的折磨,呻吟声自牙缝间泄露而出。
“你受过剐刑?”答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空华低头,舌尖舔上触目的红痕,耳边立刻传来压抑的吸气声,“谁拿走了刑天?”轻柔诱惑的口吻。
“嗯……把你的手拿开!”双手被制住,男人的手已经悄悄来到了他的下身,桑陌摇头甩开铺天盖地而来的情欲,“如果……我用别的东西交换呢?”
“前朝楚氏……灵帝,共有皇子四名……太子则昭,为皇后嫡子。唔……次子魏王则明精悍强干,三子齐王则昕温和儒雅,而四子……四子晋王则昀……与太子同母,皇后临盆时,见……哈……见黑麒麟从天而降直射入腹……呼……此子降生即克死其母,宫中皆称其为不祥。”
身上的人不再有动作,桑陌长舒一口气,灰色的眼眸直视空华:“而三界皆知,您冥府之主的原形正是黑麒麟。”
“继续说。”
“解药。”疼痛依旧在体内肆虐,桑陌强撑起身体与空华平视,灰瞳中盛满恨意,“给我解药,我就告诉你。”
“帮我找到刑天。”
不知他从何处找来一碗清水,桑陌服下,疼痛逐渐消退。看了一眼抱胸而立的空华,艳鬼维持着席地而坐的姿势:“你大哥太子则昭体弱多病,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至于你……灵帝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儿子。皇位的归属不是魏王则明便是齐王则昕。”
“后来?”
“后来,你毒杀亲兄嫁祸魏王,又害死了老父,弑君夺位。”
“说完了?”空华蹲下身来,脸上显露半分哀悯,“我忘了告诉你,解药只能解这一次,下个月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我好像也忘了告诉你。”桑陌偏头避开他的手掌,起身穿衣,“最后登基的是齐王则昕,也就是亡国之君楚怀帝。”
兀自得意的冥主明显愣了一下,桑陌嘲讽似地勾起了嘴角:“你,晋王则昀,喜欢自己的三哥。兄弟乱仑,真恶心。”
第四章
清早,黑羽赤目的夜鸦扑翅飞来,乖巧地停在空华窗前。
“被盗走了?”冥府中历来有凡间各朝的详细记载,偏偏唯有楚氏王朝自灵帝起,相关记录不知所踪。
“谁?”
“桑陌。”夜鸦口吐人言,“按律,施剐刑以儆效尤。”
“难怪。”空华想起那艳鬼身上纵横交错的鲜红痕迹。剐刑,是将人曳于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纵然鬼魂之身杀之不死,不过剔肉削骨也是剜心之痛。
仔细回想,似乎三百年前确实有这么件事。高堂之下的人黑发白衣,满脸血污,承受着足以令人疯狂的疼痛。真是,盗那些记载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