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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放着一群黑山羊。在那个风雪茫茫的下午,当他听说招生的人来到东乌旗的传闻时,
“是正在把毡靴踏住冻硬的马镫、用马竿子撑住雪地跃上马背呢,还是正在勒勒车上裹
紧皮袍子、咬紧牙关顶着如割的烈火迁徒呢?”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幸运的是他被北京大学录取了。选择专业的时候,招生的老师问他有何爱好。“爱
好?我爱好到处逛。”这样理想主义的回答,结果是被分到了严谨古板的历史系考古专
业。但是他最终背叛了这个专业,皈依了他自以为神圣神秘的文学殿堂。他的这种选择
完全是听从内心的召唤。他胸膛中燃烧着的殉道者般的理想主义,在他的作品中一次次
表现出来:从《黑骏马》到《北方的河》,再到《金牧场》、《心灵史》,他那能够代
表一代人精神家园和心路历程的神奇文字,曾经点燃了无数渴望燃烧的生命。
这种理想主义在他自认为最重要的作品《心灵史》中,再次被推向极至。这部可歌
可泣的英雄史诗写的是中国西部回民一个神秘的教派“哲合忍耶”,他们以死作为信仰,
一代代传播殉教思想。崇尚牺牲,追求苦难、逆境和厄运,为了信仰,承受了不可思议
的苦难与牺牲。
张承志在这部书中写道:
长久以来,我匹马单枪闯过了一阵又一阵。但是我感到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一种战
士或男子汉的渴望皈依、渴望被征服、渴望巨大的收容的感情。
我找到了。
这种充满激情的文字使那些当过红卫兵的读者激动不已。理想主义曾经使他们迷乱,
使他们吃了大亏,但是他们最终并没有放弃理想主义的大旗。他们似乎知道,理想主义
是他们在苦难的历史中幸存下来的一点希望之光。
他们继续前行了。当年英姿飒爽的年轻身影,如今差不多显出了老态龙锺,这有些
沉重苍凉的味道,但是他们毕竟继续前行了。
更为悲哀的是并非所有红卫兵都能够活下来继续前行。
报告文学作家胡平、张胜友在为井冈山大串连二十周年写下的祭文《历史深思录》
中,叙述了一个叫林金凤的广州女红卫兵死于脑膜炎后安葬的情景:
有几百名红卫兵送葬。大多数都是相互陌生的,第一次走到一起,犹如前面的几十
面旗帜,来自北京、上海、广州、哈尔滨、西安、武汉、成都、杭州、南昌等祖国各地
的长征队的旗帜,第一次汇合在一起。
肃穆,悲哀,迷惘。只有北风拍打旗帜的声音,强悍、尖厉,让人感到它们随时有
可能会被撕开,或者被折断;只有几百双脚踩在满是冻雪的土地上的声音,“咔嚓”,
“咔嚓”……洁白的晶体顷刻间化为一滩污水,像是雪在呻吟。
沿途,不断有年纪大些的红卫兵加进送葬的行列。而年纪小些的,伫立在原地,眼
睛里充溢着不安与惊恐,似乎那抬在四个老表肩上的不是一口白木棺材,而是他们的明
天……
悲怆凄凉的文字让人眼眶潮湿。但是和后来数以万计的红卫兵死难者相比,这个广
州藉女红卫兵应该算是幸运的,她的死毕竟激起了那么多同情和怜悯,毕竟还有那么多
红卫兵战友为她送葬。
“文革”的武斗期间,武汉一位十七岁的女红卫兵和她的十几个战友被包围在一幢
五层楼房里,女红卫兵咬咬牙,冲上楼顶,迎风挥舞那面布满弹孔的战旗,在那一刻,
她也许想到了狼牙山五壮士,舞着,舞着,她忽然扔掉战旗,毅然来到楼顶边缘,甚至
来不及整理一下身上的旧军装,便高呼着那个时代最时髦的口号“毛主席万岁”从楼顶
上跳下去了。这位女红卫兵死得不明不白,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当时,对方一派同
样也是十七八岁的红卫兵们为了煽起更疯狂的仇恨进攻大楼,便利用女红卫兵的尸体作
道具,演习射击瞄准,一阵乱枪扫射,女红卫兵的尸体上千疮百孔。第二天,女红卫兵
这一派的增援队伍来了,同样用女红卫兵的尸体作道具,搞了场声势浩大的抬尸游行。
那确实是一个悲惨的场面:女红卫兵的尸体上覆盖着一面五星红旗,由几名壮汉抬着走
在队伍的最前面,成千上万的示威游行者紧随其后,默默行走着,不时爆发出尖厉刺耳
的枪声——那是纠察队员们在朝天上放枪。游行结束后,女红卫兵被埋进了烈士陵园。
然而,不久这位女红卫兵的尸骨就被勒令从烈士陵园挖出来了。理由再充足不过:武斗
中死掉的反革命暴徒怎么能同革命烈士埋在一起?如此作法,简直是反动透顶了。活着
的红卫兵遭殃,女红卫兵的尸体也跟着遭殃。
在重庆,在桂林,在济南,在西安……这样的挖红卫兵尸骨的情景相当普遍地一次
次上演。历史总是开着一些辛酸的玩笑。有那么一阵,荷裔美国人房龙的《宽容》一书
走俏中国,各种场合,中国人言必谈宽容,仿佛中国历来是一个最谈宽容的礼仪之邦。
然而连十七八岁的红卫兵的尸骨都不能宽容,人们有理由怀疑:侈谈“宽容”对于我们
这个民族来说,仅是一种美丽的谎言。
※ ※ ※
历史早已为红卫兵运动划上了句号。当年的红卫兵曾经是时代风云人物,他们以虔
诚的共产主义信徒和斗士自居,雄赳赳开始了人生之旅,多少年后,他们一个个遍体鳞
伤,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骄傲被冤屈和自卑层层包裹,灰溜溜地从乡村返回都市。
都市已经变得陌生。历史站到了另一个起跑线上。当年的红卫兵们,竟有好长时间
苦闷徘徊,久久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比他们年长的第二代人,不屑于去听他们的那点苦难。第二代人自身遭遇的苦难多
着呢!比他们年轻的第四代人,听他们的故事犹如听天方夜谭,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疑惑
和难于理解。一位二十多岁的研究生说:“他们把自己的苦难夸张到了极点,露出身上
的伤疤当勋章,这是一种虚伪的眩耀,是失败了的一代人的变态自尊。”
面对后来者的指责,当年的红卫兵们宽容地一笑。无数次的苦难磨炼使他们学会了
平静,经历过大风大浪,生活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起他们心中的大悲大喜了。
萧然回首来路,这个命,他们认了。
认这个命得要有勇气。同时,认这个命,也不只是意味着向命运屈服和妥协。在他
们心中,始终燃烧着一粒不熄灭的火种——理想主义。
“文革”已经漂泊成炼狱般惨淡的风景,经历过炼狱冶炼锻打的红卫兵,那些从苦
难中挣扎出来的人们,让我们回顾一下痛苦的过去吧,让我们牢记耻辱,让我们时刻提
防新的灾难在新的世纪里继续上演。
1—1、出事了!
地火在运行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人类史上一幕大悲剧上演在即。
当时,毛泽东并不这么认为。他刚刚改定了一篇文章,情绪还有些激动。文章的
标题是《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作者是毛泽东称作“红秀才”的姚文元。毛泽
东曾经在小范围的一个圈子里讲过:《海瑞罢官》“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
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
按照安排,毛泽东还要去出席一次外事活动。自从1965年秋天离开北京后,这是他
第一次公开露面。外界有许多关于他的谣传,有说生病的,也有说病危的,毛泽东有所
耳闻后只是淡淡一笑,悠然自得地弹一弹手上的烟灰。他的神情镇定又自信,像一位同
他见过面的外国元首所形容的:他看上去像一头海象,一切都显得高深莫测。
这次外事活动是毛泽东有意安排的。他要在公开场合露一下面,让谣传不攻自破。
他很不寻常地邀请了三四十名外国朋友到上海宾馆与他共同进餐,庆祝他的老朋友——
美国左派战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八十寿辰。
毛泽东和江青并排走进了上海宾馆的接待室。他仔细地观赏墙壁上的一幅竹雕,神
情专注,旁若无人。欣赏够了,然后移到第二幅作品前,又走向第三幅作品。满屋子里
的人全都站着,等他开口说话。
毛泽东走向已经准备好的午餐桌前,点燃一支香烟,慢吞吞地说:“医生让我戒烟,
可是我不听那一套,从未想到过戒烟。”说着他笑了笑,请在场的客人同他一起吸烟。
果然,有人掏出了烟卷,气氛活跃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吸烟的人不多,就大声说:“不要担心我们是少数派,放心大
胆地抽好啦——真理有时候在少数派一边。”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毛泽东的语言很独特,他擅长穷经据典,常常使他
的听众如入云山雾海,不知所措。嬉笑怒骂皆文章,是真名士自风流,即使日常生活中
的普通用语,毛泽东也保持他独往独来的风格。
在场的外国客人中有不少是他的老朋友,对毛泽东独特的语言表述方式很熟悉了。
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在极力反对越南战争的美国朋友斯特朗面前,毛泽东对越南战争只
字不提,他所谈到的所有国际问题,矛头全部指向苏联。
在毛泽东的心目中,中国的头号敌人已经由“美帝”变成了“苏修”。1965年秋,
毛泽东刚到上海不久,就写了一首辞锋犀利的诗词:
“不见前年秋月朗,
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
土豆烧熟了,
再加牛肉。不须放屁,
试看天翻地覆。”
毛泽东的愤怒虽然融于嘻戏之中,但仍能清楚地体会得到。
毛泽东对苏联的怨恨由来已久。有这么一件事:1964年月10月16日,赫鲁晓夫下台,
勃列日涅夫接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职位,11月,以周恩来、贺龙为正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