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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思前想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此事。我总想,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挑这副重担,我就没甚么担忧的了。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痛痛快快跟一位天下第一的高手决一死战,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说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场,忽又叹口气道:‘妹子,引刀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艰难了。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唉,我心中可真是舍不得你。’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甚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完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胡一刀道:‘好,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这只铁盒儿等孩子过得十六岁时交给他。’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只见夫人抱著孩子,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只是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田家手里,并非放在盒中。
“那么盒中放的是甚么呢?你们定然要问,当时我心中也存著老大一个疑窦。只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我自然也没法看到。
“他交代了这些话后,心中无牵无挂,倒头便睡,片刻间鼾声大作。这打鼾声就如隐隐雷鸣一般。我知道没甚么听的了,想合眼睡觉,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著?我心里想,这位少年夫人生得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粗鲁的汉子,这本已奇了,而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难以思议。
“第二日天没亮,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杀一口猪一口羊,又杀十来只鸡鸭,她亲自下厨去做菜。我劝道:‘你生孩子没过三朝,劳碌不得,否则日后腰酸背痛,麻烦可多著了。’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还管日后呢?’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也劝她歇歇。夫人也只朝他笑笑,自顾自做菜。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死而无憾。’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无论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
“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三四十个菜,放满了一桌。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十斤酒,放怀大吃大喝。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给他斟酒布菜,脸上竟自带著笑容。
“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干,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渐渐跑近。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笑了一笑。胡一刀道:‘你去罢。等孩子大了,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就是这么一句话。’夫人点头道:‘让我瞧瞧金面佛是甚么模样。’“过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外停住,金面佛、范帮主、田相公带了几十个人进来。胡一刀头也不抬,说道:‘吃罢!’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对面,端起碗就要喝酒。田相公忙伸手拦住,道:‘苗大侠,须防他酒肉之中有甚么古怪。’金面佛道:‘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干,挟了一块鸡吃了,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
“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叹了口气,对胡一刀道:‘大哥,并世豪杰之中,除了这位金面佛苗大侠,当真再无第二人是敌手。他对你推心置腹,这副气概,天下就只你们两人。’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个。’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侠,你是男儿汉大丈夫,果真名不虚传,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不算枉了。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来,我敬你一碗。’说著斟了两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只双眉一扬,又说声‘好!’接过酒碗。范帮主一直在旁沉著脸,这时抢上一步,叫道:‘苗大侠,须防最毒妇人心。’金面佛眉头一皱,不去理他,自行将酒喝了。夫人抱著孩子,站起来,说道:‘苗大侠,你有甚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否则若你一个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未必能给你办甚么事。’“金面佛微一沉吟,道:‘四年之前,我有事赴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夫人道:‘嗯,此人是八卦门的好手,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金面佛道:‘不错。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的手里,那也罢了,哪知他还将我一个不会武艺的叔父一掌打死。’夫人道:‘此人好横。你就该找他啊。’金面佛道:‘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商剑鸣既有此手段,自是劲敌。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县去。’夫人道:‘这件事交给咱们就是。’金面佛点点头,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说道:‘胡一刀,来罢。’“胡一刀只顾吃肉,却不理他。夫人道:‘苗大侠,我丈夫武功虽强,也未必一定能胜你。’金面佛道:‘啊,我忘了。胡一刀,你心中有甚么放不下之事?’胡一刀抹抹嘴,站起来道:‘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你好好照顾他罢。’我心想:‘常言道:斩草除根。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哪肯放过他妻儿?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特地提上一提。’哪知金面佛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范帮主与田相公皱著眉头站在一旁,模样儿显得好不耐烦。我心中也是暗暗纳罕:‘瞧胡一刀夫妇与金面佛的神情,互相敬重嘱托,倒似是极好的朋友,哪里会性命相拚?’“就在此时,胡一刀从腰间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叫道:‘好朋友,你先请!’金面佛长剑一挺,说声:‘领教!’虚走两招。田相公叫道:‘苗大侠,不用客气,进招罢!’金面佛突然收剑,回头说道:‘各位通统请出门去!’田相公讨了个没趣,见他脸色严重,不敢违背,和范帮主等都退出大厅,站在门口观战。
“胡一刀叫道:‘好,我进招了。’欺进一步,一刀当头猛劈下去。金面佛身子一斜,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胡一刀道:‘我这把刀是宝刀,小心了。’一面说,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我在沧州看人动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两人那么快捷的身手,却从来没有见过。两人只拆了七八招,我已手心中全是冷汗。
“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当一声,金面佛的长剑被削为两截。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胡一刀却跃出圈子,叫道:‘你去换一柄剑罢!’金面佛道:‘不碍事!’“田相公却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金面佛微一沉吟道:‘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还是用剑的好。’接过长剑,两人又动起手来。我心想:‘沧州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还是不肯服气。这位金面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上并未输招,嘴上却已泄气,也算得古怪。’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这几招,心中都已佩服对方,自然不敢相轻。
“这时两人互转圈子,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金面佛陡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颈。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胡一刀往地下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他随即一跃而起,叫道:‘对不起!非是我自恃宝刀,实是你这一招太厉害,非此不能破解。’“金面佛点点头道:‘不碍事!’田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他接在手中。胡一刀道:‘喂,你们借一柄刀。我这刀太利,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田相公大喜,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胡一刀掂了一掂,金面佛道:‘太轻了罢?’长剑一横,右手拇指与食指拿住剑尖,啪的一声,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这指力当真厉害,我心中暗暗吃惊。只听得胡一刀笑道:‘苗人凤,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一个“侠”字。’“金面佛道:‘岂敢,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胡一刀道:‘说罢。’金面佛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绝,苗人凤未必是你对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非是苗人凤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耻,——’胡一刀左手一摆,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动手,可是无法找到,于是宣扬这七字的外号,好激我进关。’他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进关了,你若是打败了我,这七字外号名符其实,尽可用得。进招罢!’“两人说了这番话,刀剑闪动,又已斗在一起。这一次兵刃上扯平,两人各显平生绝技,起初两百余招中,竟是没分半点上下。后来胡一刀似乎渐渐落败,一路刀法全取守势,范、田诸人脸上均现喜色。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金面佛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突然之间,胡一刀刀法一变,出手全是硬劈硬斫。金面佛满厅游走,长剑或刺或击,也是灵动之极。
“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最为主要,但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有时金面佛的长剑从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