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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相偕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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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江南去,春的气息越浓。
雪溶,冰解,梅花开,原野一片嫩绿,那皑皑的白雪,又是很少见了,在一片嫩绿之中,常见的只是淡黄轻红。
“金陵”“莫愁湖”的冰解了,春寒斜峭,一阵风过处,似能吹得人混身寒意,禁不住打个哆嗦。
在乐府言:“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头西,有人附会,多加辩解,依乐府诗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头城之‘南京’,然而昔系六朝时‘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于湖上,因名,总之,其来源实无正确根据。”
在“莫愁湖”边,傍依着一泓碧水,有一座尼庵,门额三个大字“华严庵”。
谈起这座“华严庵”,可是大有来头。
想当年明太祖跟中山王徐达在这“华严庵”里的一座“胜棋楼”上奕过棋,二人相约,以湖为输赢之注,结果徐中山胜,明太祖乃赐湖予中山。
楼上一联,颇值欣赏:湖本无愁,笑南朝叠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均只为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
这座“华严庵”后一条青石小径,两旁修竹几丛,铁青穿云,翠叶随风,庵后小树林一片,世外净土,带着一种庄严宁静的美。
这时候,“华严庵”里,“胜棋楼”上,清茶两杯,棋盘一方,正对坐着两个超拔脱俗,望之有出尘之概的人。
这两位,一位书生装束,看上去不过廿多岁,面若溥粉,唇若涂朱,长眉凤目,俊美无俦。
他那双眉斜飞入鬓,那双凤目像朗星,二眸点漆,清澈而深邃,鼻子粉装玉琢,小巧玲珑,那嘴,艳红一抹,简直就像姑娘家的檀口樱唇。
他那提动着棋子的手,手指修长,根根似玉,滑腻晶莹,柔若无骨,令人说不出有多美。
他一袭雪白儒衫,高坐“胜棋楼”上,谈笑生风,益显临风玉树般,倜傥不群。
趁他笑时看那口牙,竟也似姑娘家扁贝般玉齿,笑态美,两颊那两个酒涡更美。
这位白衣书生对面,坐的是位缁衣芒鞋的带发比丘尼,人看上去比书生大,近三十,但冰肌玉骨也长得美艳无双。
这么两个人儿,还好这是在“华严庵”里的“胜棋楼”上,要是在外面,非引人目愕,扰人闲话不可。
桌上的那盘棋,又成了定局,和了。
美比丘抚掌轻笑,风韵动人,道:“一连三天,终于让我逼和了一局,太不易,太不易……”
白衣书生风目深注,微微一笑道:“你是个难得的好主人……”
美比丘微愕问道:“阁下,何解?”
白衣书生笑道:“客人乘兴而来,绝不让他败兴而归,一连让了三天,输得连眉都不皱,这不算好主人么?”
美比丘笑道:“好啊,你这是损人,赢了棋还卖乖。”
白衣书生目光一凝,道:“当真算我棋高一着?”
美比丘道:“事实如铁,我连战皆北,十局九局输,只有这一局用尽心力逼成和局,难道我还能赖不成。”
白衣书生微一点头,道:“你既然承认我棋高一着那就好,当日明太祖以奕输把‘莫愁湖’双手交给了徐中山,今日你打算给我什么?”
美比丘摇手笑道:“相公爷,你我可没有先约,那里来的赌注。”
白衣书生道:“你想赖?”
美比丘道:“赖不敢也不至于,只是这‘莫愁湖’又是徐氏私产,出家人一袭缁衣,一双芒鞋,有的只是大佛红鱼,青灯贝叶,你相公爷稀罕那一样,尽管拿去就是。”
白衣书生摇头说道:“缁衣芒鞋我要来无用,大佛贝叶,青灯红鱼我也不稀罕,除了这些之外,你……”
美比丘道:“我一无所有。”
白衣书生道:“不,这‘华严庵’里有难求的稀世之宝。”
美比丘美目一睁道:“华严庵’里有稀世之宝,我跟师父在这儿有多少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宝,你快说?”
白衣书生微笑说道:“出家人怎闻宝而心动,看来你一个贪字……”
美比丘道:“别教训我,快说。”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道:“我指的是那风华绝代,美色无双,人在空门,风韵长醉尘寰美比丘圣心。”
美比丘双颊微酡,美目微睁,嗔道:“好哇,你敢调侃我……”
白衣书生微一摇头,道:“不敢,阁下,小生倾慕已久,说的是句句肺腑之言。”
美比丘道:“你也不怕罪过……”
白衣书生道:“但能得求圣心归,便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甘心。”
美比丘皱眉说道:“书呆子今日怎忽发狂态,莫非中了邪不成?”
白衣书生一点头,道:“正是,圣心使我中邪,圣心使我中魔。”
美比丘美目一转,道:“你要圣心把人输给你?”
“不错。”白衣书生点头说道:“愿以怒马香车载之归,然后筑金屋以藏之……”
美比丘道:“俊郎君风流多情,这番话听得我芳心大动,且等我还了俗再说……”
白衣书生道:“奈何我等不及。”
美比丘道:“那……依你之见?”
白衣书生道:“容我温香软玉抱满怀,了却夙愿……”
美比丘红了脸,忙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越来越狂,越说越不像话,还好师父不在庵内,要不然让她老人家听见……”
白衣书生道:“就是因为她老人家不在你才敢让我进庵,我才敢百般轻薄,不是么,要不然她老人家能打……”
美比丘嗔道:“你也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
敢情这是位易钗而弁的西贝书生,怪不得美比丘跟他对坐谈笑戏谑,肆无忌惮,不过凭心而论,这美比丘不同世俗,确也可人。
白衣书生截口笑道:“奈何我穿上这一身,只有学做男儿态,美色当前,焉有不动心之理?”
美比丘道:“美色当前,每一个须眉男儿都会动心么?”
白衣书生道:“当然,十个有九个都生就一付轻薄骨。”
美比丘道:“你这十个有九个之中当有所指。”
白衣书生道:“不错,据我所知,临危不乱的有一个展禽柳下惠。”
美比丘摇头说道:“那你就说十个有八个生有轻薄骨。”
白衣书生目光一凝,道:“你也有所指?”
美比丘点头说道:“当然,据我所知,当世之中便有一位生就一付铁铮傲骨,视天下美色如草芥的须眉男儿。”
白衣书生轻“哦”一声道:“当世之中有这种人?我不信,他是……”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他也是条龙,不过他是条玉龙。”
白衣书生道:“你是说‘玉龙’皇甫华?”
美比丘点头说道:“正是,你以为如何?”
白衣书生眉梢微扬,道:“此人我没有见过,你以为他如何?”
美比丘道:“此人风神秀绝,俊美无俦,更难得飘逸洒脱,倜傥不群,论像貌,不亚阁下如今这付扮相,但阁下比他缺少点须眉男儿的昂藏气度,论所学,他胸蕴渊博,技比天人,列九龙之首,称当世之最,多少红粉巾帼美娇娥如醉若狂,他却不屑一顾,就凭这……”
白衣书生道:“你见过他?”
美比丘摇头说道:“自恨福薄缘浅。”
白衣书生道:“你想见他?”
美比丘道:“我不愿矫情,若非我人在空门,此心向佛,我倒会把一颗心牢牢地系在他身上,谁叫我是个女儿家。”
白衣书生道:“这你就不怕罪过?”
美比丘道:“出家人不敢打诳语,佛当能谅我。”
白衣书生淡然一笑道:“可惜那皇甫华只有一个。”
美比丘道:“你这话……”
白衣书生道:“倘若有个千个百个,世上这些如醉若狂的女儿家,不就人人可能一个,用不着终日醉狂了么?”
美比丘目光一凝,道:“你是不信。”
白衣书生道:“我何只不信?”
美比丘道:“也不服?”
白衣书生道:“不服远了。”
美比丘微微一笑道:“你不信什么?”
白衣书生道:“我不信你这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美比丘道:“你又不服什么?”
白衣书生道:“我不服他那人品,他那胸蕴,他那所学,总而言之一句话,凡是沾着他的,我都不信不服。”
美比丘摇了摇头道:“信不信由你,总有一天你会碰上……”
白衣书生道:“他最好别让我碰上。”
美比丘轻“哦!”一声道:“怎么说,为什么?”
白衣书生双眉一扬,威态逼人,傲然说道:“他若让我碰上,我会让他逊色三分,自惭形秽,我会让他折服在我一身所学之下,拜倒……”倏然住口不言。
美比丘美目凝注,含笑说道:“怎么不说了,让我替你说吧……”
“不必。”白衣书生两颊生酡,毅然说道:“我自己说,我非让他拜倒在我裙下不可。”
美比丘抚掌笑道:“爽朗,豪迈,素心侠胆,不愧是条龙,只是……”
眉锋微皱,摇头说道:“略为不害臊了些。”
白衣书生两颊更红,嗔道:“你呢,出家人……”
美比丘忙道:“好了,咱们两个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行么?”
白衣书生倏然失笑道:“别以为我是一时气话,说说就算了。”
美比丘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阁下的牛脾气,想想我现在有点懊悔了。”
白衣书生道:“你懊悔什么?”
美比丘道:“懊悔不该多嘴,雪刚没了,又要发起二龙斗,弄得片片鳞甲飞,翻天覆地,日月无光……”
白衣书生道:“片片鳞甲飞,狼狈不堪的是玉龙,你心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