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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还留有一丝希望可见凤绣卿,谁知这丝希望的火苗很快便被扑灭。
一日,他无意间在茶寮听到几个多嘴的女人说起高记布庄的过去,这本不干他的事,偏巧听到了“凤绣卿”三字,立时屏气凝神细细听了下去。这些女人道听途说并不准确,具体的真相他是后来从高全那里知道的,但至少让他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凤绣卿在高家受苦了。
他万万想不到高桓竟将凤绣卿娶为偏房!还任由她遭人欺负!
从茶寮出来的时候,他的愤怒差点让他失去理智地冲回高家找高桓算帐,可在走出几步之后,他猛然意识到他目前的身份是一个绝妙的掩饰,要替凤绣卿报复这个男人的计划在脑中倏地诞生了。
他跟凤绣卿相处过四年,他熟悉她的喜好,也善于模仿她的字迹,而他也相信,高桓对凤绣卿的熟悉并不比他少。于是到了晚上,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老鼠放进布仓,由老鼠去啃咬布匹,然后用猪血在墙上写下了凤绣卿最爱的诗句,他原是想吓一吓高桓,让那张冷漠而清高的脸上出现崩溃的神情,然后再狠狠的嘲笑他,谁知道却在后来得知更让他震惊的消息,那便是凤绣卿早已经死了。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他想过是高桓将已不受宠爱的她安置在别处,甚至想过她已经被高桓休了,但他从未想过,凤绣卿是死在这样一个阴谋下!至此,他对高桓已不仅仅是一种嫉妒而产生的怨恨,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恨意。这份恨咀嚼着他的心,让他每一夜都痛不欲生,回忆起曾经与凤绣卿相处的日子,他便恨不能亲手杀了高桓。
高桓得到了她,却没有好好地珍惜她,这教他怎能不恨!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恨意,报复的计划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不仅要毁掉高桓,甚至整个高记布庄也要为凤绣卿陪葬。
从高全口中得知高桓对凤绣卿的爱意,他并不感到吃惊,那样的女子,值得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为她掏心挖肺。但这也是高桓的弱点,这一点恰好成为他报复最有力的工具。
所谓的重生术也是他报复的手段之一,他知道高桓在凤绣卿死后便开始有些迷信鬼神之说,于是雇人佯装道士,假装在无意中将重生术的事泄露。
高桓果然上钩,在获得重生术后便开始每夜到祭卿坊招魂,而这就到了他出场的时刻。他让假道士告诉高桓,人死后灵魂无实体,必须依附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才能现身,一旦附身便不能再更改,否则魂飞魄散。
39
温若云没有料到计划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尽管第一次以凤绣卿的身份出现在高桓面前的时候,高桓根本不愿意相信,但接二连三出现的血字又使他不得不相信,于是他只能屈服于这个荒谬的重生术,相信温若云的躯体里栖息的是凤绣卿的灵魂。
温若云晓得高桓对每一次相见都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但越是这样,温若云便越觉得解恨。高桓极力避免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温若云便偏偏要靠着他,要让他厌恶却不敢抵抗。
高桓越痛苦,他便越痛快。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听着高桓深情地唤他“卿儿”,他痛快不起来。
温若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当高桓沉浸在与凤绣卿的回忆中而转头柔声问他“还记得吗”的时候,他醒悟到他只是一个局外人,高桓与凤绣卿之间没有属于他的位置,他永远只有嫉妒的份。
越嫉妒就越不想放手,他要加倍地折磨高桓。
高记布庄在他策划下终究走上了没落之路,当赵家姐妹找上他的时候,他知道高桓在暗处察看,他故意要让高桓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一旦他离开,高桓就别指望还能见到凤绣卿。
高桓去找碧蓉的那一天,他尾随而去,当看见高桓与碧蓉独处一屋时,滔天的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噬,幸亏还有一丝冷静尚存,不至于冲动行事。他先是按兵不动,而后矮身在窗边窃听高桓与碧蓉的交谈,明白了始末后,莫名其妙地有种安心之感。
他很高兴高桓还没有移情他人,但安心之余,又另有一种情绪在蔓延,是嫉妒。
他意识到这个荒唐的复仇计划必须终止,他不敢想象若真的照计划将高桓逼疯了,他自己会不会陷入另一个更沉重的痛苦中。所以这天晚上,他无法做到像平常一样扮演凤绣卿的角色,心底有种东西已经破土而出,这是他想尽办法也压抑不了的。
温若云结束了长长的叙述,房中安静下来,桌上的烛台默默地落着红泪。
“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重生术。”温若云轻声道,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内疚。
或许他错了,即使凤绣卿的死与高桓脱不了干系,但高桓至今仍深爱着她,从未变过,从这一点来看,他可以被原谅而不是被折磨。
一开始就是他的私心在作祟,他怨高桓夺走了凤绣卿。
温若云垂眸看着高桓,见他依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上极尽疲倦之色,想要安抚他的手握在身侧,终究没敢伸过去。
良久,高桓始终没有反应,温若云小心翼翼地喊:“少爷?”
他摸上高桓的身子,感觉像是摸到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冰冷而僵硬。
“高桓!”温若云没由来地紧张,手指颤抖着伸到高桓鼻下,若有若无的呼吸让他心头一惊,猛地抓住高桓双肩不断摇晃,双眸紧紧地盯住他的脸,期望从那张失去表情的脸上看见一丝变化。
“把眼睛睁开!”从未有过的惊慌扰乱了他的心,他感到一阵凉意爬上背脊,无法保持冷静地大吼:“你这个懦夫,给我把眼睛睁开!你以为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可以阻止已经发生的一切么?别妄想了!那些什么见鬼的重生术都是假的,都是我为了折磨你而捏造出来的!你难道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这个欺骗你的人吗?快,我现在就在这里!”
温若云发泄似的怒吼对高桓不起任何作用,他依旧静静地闭着双眸。
“把眼睛睁开,睁开!”温若云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宁愿高桓暴跳起来掐住他脖子,也不要看见这样一个放弃了自己的高桓。
最可悲的是,将高桓逼到了绝望尽头的人就是他自己。
计划中的结局,此刻温若云却完全感受不到计划中的心情,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痛,心痛。
40
高记布庄度过了它最后的日子,关门大吉的那一天,不少扬州城的百姓都前来围观,或许大多数人是抱着看热闹看好戏的心情来的,但其中也有一些是为着感伤来的。
高记布庄的老字号曾经象征着扬州城的繁华,即使现在它卸下了光环,某些扬州百姓也不会忘了它。
因此在这最后一天,布庄仅有的一些布匹都卖了出去,人们买去不为做衣裳,而是做一种纪念。
赵家姐妹也来了,在温若云收拾着门市,即将将门关上的时候来访。
巧云一来便开门见山道:“家父请先生到舍下做客。”纤云躲在她身后掩饰发烫的脸。
温若云笑笑,道:“恐怕要辜负赵老爷的好意了,若云现在走不开身,还请见谅。”
纤云沉不住气地跳出来问道:“怎么走不开身?高记都关门了,你还忙什么?”
温若云笑容在瞬间冷却下来,道:“自然是忙着关门善后。”
纤云不服气地再要顶嘴,却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巧云匆匆拦下。
巧云笑道:“那不知先生那日得闲?我们可约定好日子再待先生来访。”
温若云便又转向她客气一笑,道:“赵大小姐言重了,若云只是个帐房,担待不起,日后若有时间自当上门拜访。”
如此一来,巧云便不好再多说什么,拉着怏怏不乐的纤云离去。
温若云慢条斯理地关上了布庄大门,日头也落到了尽处,夜来临了,别处亮起了花灯,而高记布庄将永远融入黑暗。
已经过了立夏,天气开始变得闷热,夜色下的高家像被一张黑布网住,形成一种难熬的窒息感。
温若云在厨房灶下忙着添加柴火,彤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滴热汗从鬓角滑落,而他恍然未觉,犹自出神地望着火光,直到锅里沸腾的扑扑声将他唤回了神。
温若云迅速起身拿起勺具拌了一拌,见锅中的粥安好,这才举起袖口抹了抹颊边的汗,这一抹,雪色的衣料上便沾了大片水迹和黑色污迹,大概是方才烧柴时弄到的灰。
如此狼狈,温若云不由苦笑,可谁让他已经辞了厨子,偌大的高家已经没有半个可以使唤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能照顾他的,只剩下自己了。
想到此,幽黑的双眸一黯,染上懊恼的悔意。
温若云端着粥经过后花园的时候,忽然忆起初初到来的那一夜,那个第一次将帐薄上交给高桓检查的那一夜。
如果一切能够回到那个起点,所有的阴谋和伤害都还没有实现,而他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帐房先生,那该多好。
掠过的风吹醒了温若云的思绪,吹翻了他的痴心妄想,眼前依旧是那扇象征着主人身份的高大木门,只是感受已经不再相同,而今这扇门内已经没有那个会让他感到紧张的高家少爷,有种死亡的残败气息从门上隐约地透露出来。
推开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叹息,一如温若云内心的感受。
高桓曾经的感受,他现在体会到了,那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真的相当难受。
从窗边溜进来的微风吹动了垂下的床幔,轻飘飘地浮动着,敞开的一角露出高桓英俊端正的侧脸。
他是那样安详的熟睡着,没有烦恼,没有仇恨,没有……感觉。
他俨然成了一个活死人,呼吸尚存,但离死不远,因为他的心已经封闭了起来,拒绝所有人的造访。
此刻,最想造访他的心的人来到了床边,慢慢坐下,执起他的一只手,消瘦得青筋迸现的一只手。
温若云轻轻柔柔地呼唤他的名字:“高桓,把眼睛睁开吧,你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我煮了你最爱的八宝粥,只要你睁开眼就能吃到。”
无论高桓是否听得到,温若云带着轻笑的声音又道:“我今天已经把布庄关掉了,你再不睁开眼睛的话,我明天就把它卖给赵家,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