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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只能是属于最早期。第五十四至五十六回形成最早的早本残留的一整块。
第五十六回探春提起到赖大家去,就是第四十七回庆祝赖尚荣得官,贾家阖第光临,吃酒看戏,薛蟠调戏柳湘莲,因而挨打。所以早本最初已有第四十七回,后来另加香菱入园学诗,添写第四十八回一回。
第四十五回初提赖尚荣得官。此回黛玉自称十五岁,反而比宝玉大两岁,是早本的时间表。既然最早的早本已有赖尚荣,得官一段该也是此回原有的。
一七五六年新添了第四十三、四十四凤姐泼醋二回,又在第四十七回插入泼醋余波,带改第四十七、四十八两回。
根据脂砚那条长批,蟠柳事件与赖尚荣都是为香菱入园而设。其实调戏挨打与赖尚荣都是旧有的,现成的。并不是脂砚扯谎,他这条长批是非常好的文艺批评,尽管创作过程报导得不尽不实──总不见得能把改写的经过都和盘托出。
一七六○本写红玉调往凤姐处,此后将第六十七回的丰儿改小红;这时候早已有了第四十八回香菱入园,薛蟠已经改为难得出门一次,因此把第六十七回内宝钗所说的薛蟠明年再南下的话删掉了。
红玉与贾芸恋爱是一七六○本新添的,那么贾芸是否一个新添的人物?批者不止一次提起百回〃红楼梦〃〃后卅回〃〃后数十回〃的内容。庚本第二十四回批贾芸:〃孝子可敬。此人将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纯是揣测的口吻,显然没看见过今本八十回后贾芸的事,可见本来没有贾芸这人,也是一七六○本添出来的。
除了第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七回,还有第三十七回也有贾芸,送了宝玉几盆秋海棠,附了一封俚俗可笑的信,表示他这人干练而没有才学,免得他那遗帕拾帕的一段情太才子佳人公式化。这一段近回首,一回本上最便改写的地方──首叶或末叶──该也是一七六○本添写的。
醉金刚倪二借钱给贾芸一段,庚本有畸笏眉批:〃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不少,惜书上不便历历注上芳讳,是余不是心事也。壬午孟夏。〃这条批畸笏照例改写移作总批:〃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复不少,惜不便一一注明耳。壬午孟夏。〃(靖本回前总批)〃仗义探庵〃一节可能原是另一条批,合并了起来。到了壬午,一七六二年,显然〃荣府事败〃后贾芸的〃一番作为〃已经写了出来,就是会同倪二〃仗义探庵〃。
七 四详红楼梦──改写与遗稿(2)
贾芸初见红玉,也是红玉初次出场,是他在门仪外书房等宝玉。焙茗锄药两个小厮在书房里下棋,还有四五个在屋檐上掏小雀儿顽,贾芸骂他们淘气,就都散了。焙茗去替他打听宝玉的消息。贾芸独自久候。
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出去。恰巧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
红玉在门前叫了声〃哥哥〃,读者大概总以为她是找茗──改名焙茗──因为他是宝玉主要的小厮,刚才又在这书房里。她叫他〃哥哥〃,而他称她为〃姑娘〃?除非因为是当着人。这样看来,无私有弊。书中从来没有丫头与小厮这样亲热的。茗又是有前科的,宝玉在宁府小书房里曾经撞见他与丫头卍儿偷情。固然那是东府乱七八糟,在荣府也许不可能。贾芸也完全不疑心。脂砚在一七五九年冬批过此回,也并没骂〃奸邪婢〃。那么红玉是叫谁哥哥?
全抄本此回回末缺一大段,正叙述红玉的来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且听下回分解。〃末句是此本例有的,后人代加。原文戛然而止,不像是一回本末页残缺,而是从此处起抽换改稿,而稿缺。
他本下文接写红玉的年龄,分配到怡红院的经过,以及今天刚有机会接近宝玉又使她灰心,听见人提起贾芸,就梦见他。
脂砚对红玉的态度唯一不可解的一点,是起先否认红玉爱上了贾芸。如果回末的梦是后加的,还有下一回近回首,红玉去借喷壶,遇见贾芸监工种树,想走过去又不敢──此书惯用的改写办法,便于撕去一回本的首页或末页,加钉一叶──脂砚一七五九年批书的时候还没有这两段,那就难怪他不知道了,不然脂砚何至于这样武断。
红玉是〃家生子儿〃,不一定是独生子。原文此回回末写到她父母的职务就斩断了,下句应当是她哥哥在仪门外书房当差,她昨天去找他,想不到遇见贾芸。但是作者隔了一两年改写加梦的时候,忘了这是补叙她在书房门前叫〃哥哥〃的原因,所以删了这一段,免得重复。
下一回开始,翌晨她在扫院子,宝玉正在出神,想把昨天那红玉调到跟前伺候,又有顾忌,在几个扫院子的丫头里不看见昨天那个,终于发现隔着棵海棠花的倚栏人就是她。此处各本批注:〃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中泛出者,皆系此等笔墨也。试问观者,此非'隔花人远天涯近'乎?可知上几回非余妄拟也。〃
宝玉被碧痕催他进去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却说红玉正自出神,〃被袭人招手唤去,叫她到潇湘馆借喷壶。〃隔花人远天涯近〃,但是镜头突然移到远在天边的隔花人身上,忽远忽近,使人有点头晕目眩,或多或少的破坏了那种咫尺天涯无可奈何的感觉。这是因为借喷壶一节是添写的,原文从宝玉的观点一路到底,进去洗脸,当天到王子腾家拜寿,晚上回来被贾环烫伤了脸,养伤期间又中邪病倒,叫红玉上来伺候的事当然搁下了。改写插入借喷壶一段,红玉回来就躺下了。
众人只说他一时身上不快,都不理论。原来次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母不去,自己也便不去了。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原来〃二字是旧小说通用的过渡词之一,类似〃不在话下。却说……〃〃不表。且说……〃。书中改写往往有这情形,如第三十二、三十三回之间添写了一段王夫人给金钏儿首饰装殓,做佛事超度:
他母亲磕头谢了出去。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中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
原文自宝钗听见金钏儿死讯,去安慰王夫人写起,第二次再去送装殓的衣服,王夫人正在责备宝玉,于是从宝钗的观点过渡到宝玉身上,就一气呵成,镜头跟着宝玉来到大厅上,撞见贾政(全抄本)。添写的一节使王夫人更周到些,也提醒读者宝玉是出去见了贾雨村回来的,不然是要忘了。但是与第二十五回回首一样,插入加上的一段,就不得不借助于传统的过渡词:〃原来〃、〃不在话下。却说……〃
第二十四、二十五回间没加红玉的梦与借喷壶一节之前,红玉的心理较隐晦,第二十六回回首见贾芸拿着的手帕像她丢了的那块,〃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仿佛正大光明。〃蜂腰桥设言传心事〃,心事只是女孩子家的东西不能落在人手里,需要取回。但是等到坠儿把贾芸的手帕给她看是不是她的,她竟一口承认是她的,使人吃一惊之余,有点起反感。而且她的手帕刚巧给贾芸拾了去,也太像作者抨击最力的弹词小说,永远是一件身边佩戴的物件为媒,当事人倒是被动的。──那当然是为了企图逃避当时道德观的制裁,诿为天缘巧合。──加梦与借喷壶一节,后文交换信物就没有突兀之感,很明显是红玉主动了。
红玉的梦写得十分精彩逼真,再看下去,却又使人不懂起来。两回后宝玉病中她与贾芸常见面,她才看见他的手帕像她从前丢了的那块,怎么一两个月前已经梦见她丢了的手帕是他拣了去,竟能前知?当然,近代的ESP研究认为可能有前知的梦。中国从前也相信有灵异的梦。但是红玉发现这梦应验了之后,怎么毫无反应?是忘了做过这梦?
是否这梦不过表示她下意识里希望手帕是他拾的?曹雪芹虽然在写作技巧上走在时代前面,不可能预知佛洛依德〃梦是满足愿望的〃理论。但是心理学不过是人情之常,通达人情的天才会不会早已直觉的知道了?
要答覆这问题,先要看一看一个类似的例子。第七十二回贾琏向鸳鸯借当,想把贾母用不着的金银器偷着运一箱子出来,暂押千数两银子。这是中秋节前的事,提起八月初贾母做寿用了几千银子,所以青黄不接。但是第五十三回贾蓉已经告诉贾珍:
〃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得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出这个法子来,使人知道,就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
第五十三、五十四回写过年,到第六十九回回末又是年底,第七十二回下年中秋节前,距第五十三回不止一年半。是否凤姐一两年前已经跟鸳鸯商量过,此刻再由贾琏出面恳求?既是急用,决不会耽搁这么久。
借当后凤姐与旺儿媳妇谈到家中入不敷出:〃若不是我千凑万挪,早不知过到什么破窑里去了。……今儿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难道是撇清,否认借当是她出的主意?那也不必跟她自己的心腹仆妇说这话。显然借当的打算来自贾琏那方面,也许是外面管事的替他想的办法。凤姐是当天才听见的。
再看贾琏向鸳鸯开口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