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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有象牙光辉的女人,将一张大床化成了飘着柠檬香味的深潭,任这只筏子顺流而下,横冲直撞,然后用她温柔的胸怀一口气将筏子吸进潭底。
丁文革很快就将一身的烦燥和愤懑全部释放出来,他发现这是个会分泌洗洁精的女人,他现在趴在水里静静聆听水流动的声音,任她们一点一点冲刷一个男人的疲惫。
墙上是结婚照,徐海燕笑嘻嘻地偎在丁文革胸前,她在想什么?
2
徐海燕归心似箭,她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窝在摇动的卧铺车箱里,这一路她已经考虑好了对每个人的说辞。对娘家人她大可以实话实说,她就是为她奶奶的夙愿去的,不用脸红;对学校更好办,拿家里人命关天的大事遮掩过去,顶多扣去奖金,还能怎么样?琛琛小孩子好骗,上火车前她从上海太平洋百货给儿子买了辆摇控车,足可以搪塞过去。
可是,丁文革呢?
因为心虚,徐海燕躺在卧铺上,想了半夜也没想出好办法,看来,只有先拿她的身体来堵他的疑问,然后再让娘家人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透露给他,徐海燕为此可以假装不高兴,丁文革就不敢再得寸进尺打听到底了。
但是,徐海燕的心并没有轻松半分,“太阳神”王淼,挺着大肚子的郁凤,还有阿彩,在余姚梦魇般出现的这些人一直在她脑子里冲撞着,撞击出徐海燕对丈夫的深深歉意,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的。婚后一直是徐海燕在使脸子、耍小性,丁文革始终以父亲或兄长的胸怀来容忍她的一切。越这样想,徐海燕越难以原谅自己,她甚至设想一回家就对丈夫坦白一切,等待他的发落。但是,不行,一旦丁文革真的因此一甩手走了,那么……
徐海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丁文革对于她的重要性。婚后这5年,她的生命因为丁文革的呵护,已经不自觉地镶进了丁文革的身体里,成了他的肋骨,她终于明白她再也离不开他了。
车过潍坊时天还没亮,徐海燕就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了,从车窗往外看,四周一团漆黑,正如徐海燕要面对的一切。
到青岛下车时天已大亮,偶尔可以看见三两位晨练的老人。徐海燕提着包率先奔出火车站口,钻进出租车后更加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怎样对丈夫解释她的从天而降,那么就用身体来解释吧。她性急地先把衬衣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一低头就看见了她起伏不安的胸脯和深深的乳沟。
楼道里静悄悄的,她轻快地跑上楼,小心地掏出钥匙,她要像《聊斋》里的女鬼一样,不带一点声响地飘进来,悄悄钻进她丈夫的被窝,然后,爱到地老天荒。
屋子里窗帘挂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没有显出天亮的痕迹,所以徐海燕根本没发现门口多了双女式皮鞋和一个坤包。
她蹑手蹑脚地关好门,顾不上换鞋,一边走一边解扣子,她已经等不及了,丁文革的鼾声在召唤着她。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世界的宁静,那是徐海燕。在掀开被子的一瞬间,扑入她眼帘的两道白光一闪,她看见绞缠在一起的两个肉体。听到尖叫,床上的人哆嗦一下就坐了起来,或者说是蹦了起来,六道目光齐刷刷地交织成破绳烂网,一辈子也理不清。
反应最快的是孙雪,她从床上跳下来抓起衣服就往外跑。丁文革还没反应过来,在床上“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被同样赤裸的徐海燕跳上床揪了下来,然后,徐海燕发了疯一样地奔出卧室,指着忙着穿衣服的孙雪,厉声喝问:“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是谁?”
“……”
“跑到我的床上来了,胆子不小!”
徐海燕盛怒之下又变成了她妈张桂云,她姊妹俩血管里都流淌着挡车女工的泼辣血液。她一步跨过去揪住孙雪的衣领,啪的就是一耳光。孙雪红着脸低下头只顾穿裤子,她不说一句话,拼命挣脱徐海燕的手,趿上鞋拎上包,“砰”的一声,夺门而逃。
徐海燕没去追,一转身又跑回卧室,这绝对不是她一路上想象的情节,打死她也想不出这样的场面。她凶神恶煞一样回到丁文革面前的时候,又一件超乎她想象的事发生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当胸就被丁文革回敬了一拳。徐海燕倒退几步,瞪红了眼:
“你敢打我?你做了好事你还敢打我?”
她猛扑向丁文革,揪他的头发,抓他的脸,更让她无法想象的是,丁文革突然间变成了雄性的动物,一把就把她推到地上,大声喝斥她:
“就打你!你说,你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天不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好啊,丁文革,你在家里胡搞,你还敢打我?”徐海燕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过衬衣穿上,向丁文革逼过来。
丁文革并不和她扭打,只有招架,夜里孙雪在床上给他输的那点男人真气,很快在骄悍的徐海燕手里一点点消失。他在妻子的进攻下,一步一步地退到客厅,退到厨房,一双手挡在眼前乱舞动。
打红了眼的徐海燕一把抄起了灶台上的菜刀,扭打变成了追杀。丁文革吓得脸色煞白,从厨房又逃回卧室,使劲抵着门哀求:
“海燕,你放手……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不!”徐海燕声音嘶哑,举着菜刀,使劲往里推门。
“哇——”
琛琛大哭着从屋里跑出来,看见刀光闪动,吓得坐到地上“哗啦啦”尿湿了地板。
但徐海燕显然疯狂到极点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使足劲呼地扑进去,对准床上就是一顿乱剁,“咣!咣!咣!”像要剁掉她刚才看见的画面,床上的被子被她剁成一堆碎布。丁文革趁机逃出卧室,抱起地上的琛琛。
突然间,“啊——”卧室里传出一声大叫,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徐海燕猛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哐啷”,菜刀落到木地板上。
“海燕,你不能死啊……”丁文革扔下孩子,百米冲刺地跑进来,他看见徐海燕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上身趴在床上,背对着他。丁文革吓得僵在原地,不会动弹。
徐海燕也不能动了。她在看一样东西,是刚从她衬衣口袋里滑落出来,被她一刀劈断的东西——她奶奶的金锁。连接金链子的地方已被她齐跟剁开,在剁开的一刹那,紫光一闪,鼓鼓的小金锁一下子震开了,裂成两半,成为连结在一起的两个心形。徐海燕吓呆了,屋子里静得可怕,把琛琛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扑进徐海燕眼睛的先是她奶奶,年轻的徐焦氏梳着齐眉的刘海,正在小金锁里冲着她笑。然后,真正让徐海燕全身僵住的是心形金锁的另一半,那一半,一个俊朗的青年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天哪!那不是她爷爷。
徐海燕不认识他,爷爷的照片她见过,是个很有贵族气质的中年人,生得慈眉细目,绝对不是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
他是谁?他是谁?
那么,那么……
徐海燕惊诧得半天不动,这情景吓坏了门口的丁文革。他先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菜刀,一溜小跑放回厨房。然后他非常轻非常轻地走近徐海燕,猛地从背后箍住她的胳膊。他看见徐海燕手捧着被她剁开的金锁,在不停地颤抖。
丁文革心里也“咯噔”一声,他惊讶的不是照片上的人,而是这个神奇的金锁,5年前神秘失踪,现在又回到徐海燕手上的这件传家宝,就像巫蛊一样让他背上冒冷气。海燕在他怀里轻轻地呼唤着:
“奶奶……奶奶。”
然后,她突然把头埋到手心里,呜呜地哭出来:
“奶奶啊……奶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可怜的奶奶啊——”
海燕几乎晕厥过去,身子瘫软如泥。现在她跪在地上靠在丁文革的肩膀上,丁文革用拇指掐她的人中,琛琛拼命摇着她的胳膊,丁文革哭着大喊:
“海燕,你醒醒呀,醒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别吓唬我了。再不醒就来不及了,你奶奶,奶奶……”
徐海燕一激灵,坐直了,惊慌地问:
“我奶奶,我奶奶怎么了?”
“快去!快去医院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3
徐海燕疯疯颠颠闯进病房的时候,里面挤满了人。她扒开人群,一头扑到她奶奶床前。老太太大睁着两眼,两只胳膊平伸在被子外面,心脏监测仪上的数字低得可怜。
徐海燕泪流满面,将双手捧着的东西使劲地扣进老太太的手心,然后将这只手握成拳,捂到她的心窝处。徐海燕俯下身,趴在老太太的耳边,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哽咽着对她说:
“奶奶,我把你的生命找回来了,你安心地走吧,走吧,去天堂,和你心爱的人相聚……”
徐海燕看见老太太的嘴角向上翘了一下,好像在笑,她甚至还听到了唢呐的声音。
呜哩哇!呜哩哇!……
天空中回响着唢呐吹出的哀乐,7岁的焦素贞身穿孝服,头扎孝带,和姐姐们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她爹的灵柩前面是一个纸扎的面目狰狞的打鬼神,素贞的大哥一身重孝,一手举着招魂幡,一手拄着哭丧棒,走在灵柩的前面。出殡的队伍哭天嚎地,唢呐悲戚高亢。
到了墓地,灵柩被撤去官罩放进墓穴,素贞的娘跪在地上,把代表死者岁数的47个白面小枣饽饽一个一个投进墓穴里。每投一个,众人就大哭一阵。素贞把头躲进宽大的麻布孝衣里,望着雪白的枣饽饽抿了口唾沫,她眼巴巴开始数墓里的枣饽饽,怎么也数不完。
坟包堆起来了,众人回村摆丧宴,邻村8岁的大魁冲素贞挤了下眼睛,拉着她就向高粱地跑去。
青纱帐正长到半大孩子高,掩住了素贞的一身白衣。田野里的风吹得高粱杆“唰啦唰啦”响,大魁揪了一根高粱枝,敲打着土坷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