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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霞气得和她奶奶抱头痛哭,徐治国连声叹气,想过去安慰老太太,一瞬间电话救火似地响起。张桂云几步就窜过去抢着接,海燕真不明白她妈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快的身手?但从她妈的表情分析,来电话的是女的,因为张桂云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你找徐局长有什么事吗?有话跟我说就行了,有要紧的事?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谈吧……”
张桂云不冷不热地回答。徐治国一把夺过了电话,甩过来一句:
“没事找事。”
张桂云硬梆梆地堵回来:“你心惊了?”
家里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张桂云鼻子里直喷粗气,只听徐治国不带任何表情地说:“是,是,好!”没有两分钟就扣上电话,一边换衣服,一边满脸愧意地对张桂云之外的人说:“真没办法,8号台风来了,今夜有暴风雨,市办公厅下达紧急通知,各单位领导得去值班抗洪。看,外面真下起雨来了。”
果然,零星的大雨点开始“吧嗒吧嗒”地敲打玻璃。
家里反而静得不正常,果然,闷闷的天幕下,张桂云的雷先打下来了:
“不许走!今天当着孩子们和妈的面,先把话说清楚了。”
徐治国已经脱下了汗衫,正提着衬衣站着,他铁青着脸,指着张桂云吼道:
“说什么,到底得说什么!……说啊,整天要说清楚,我这是去忙工作。”
“你整天忙忙忙,你自己说你一个星期几个晚上在家,今天这个理由,明天那个理由,这个家你就不管了,老的少的还不全靠我。还有那个骚×,别以为我不知道,敢叫你大国的还有谁?今天不是又急了,看把你急的,当着孩子的面,你今天有什么脸出去……?”
“轰——”外面真打雷了,里面拌着徐治国的吼声:
“你胡说八道,你这是侮辱人,只要是个女的打电话来找我,你看看你,跟人家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了?告诉你,我没对不起哪个,整天要说清楚,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徐治国一只胳膊挎着衬衣,一只手指向张桂云,这个正在咆哮的男人,这时候不再是徐局长,不再是儿子,不再是父亲,他只是个男人,是张桂云的丈夫。
张桂云抓起毛巾抹了把眼泪鼻涕,嘴角哼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
“说什么?先说说你身上那个‘啤酒盖儿’是怎么来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徐治国的左胸上方。不错,那是一圈牙印,海燕就站在她爸跟前,看得最清楚,这是个牙齿很整齐的女人的牙印,她们在徐治国那高大魁梧的胸脯上泛着褐色的光,又像一圈小眼睛在嘿嘿冲着徐家的三代女人冷笑。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这不是张桂云的牙印,她牙齿不整齐,有两颗大虎牙。那么这是谁的?她是什么时候咬的?她为什么要咬……海燕不敢再往下想。
徐治国此时沉默得像块顽石,他慢慢地穿衣服,又在门厅那面落地大穿衣镜前梳理了乱纷纷的头发及思路,然后一摔门出去了,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
几乎是关上门的同时,压抑的张桂云大放悲声,凄厉的哭声夹在闪电雷鸣中显得那么无助。海燕此时觉得平时泼辣能干的母亲其实是个很软弱的女人,这个为男人和孩子奉献了一辈子的女人,正将自己推向离婚的深渊。
“大国,大国,大国没拿伞,海燕快去送。”老太太扶着海霞蹒跚地走过来,把伞递给海燕。
“坏了心了,淋死这个白眼狼。”张桂云很过瘾地骂。
“什么?”老太太火了,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说:“男人不爱回家,都是老婆不好,整天拉耷个脸,谁愿意看?过好日子也不知足。”
“你们两个听见了,现在知道你爸敢这样做是谁给他撑腰了吧?”张桂云索性站起来,紧盯着她婆婆,左手抄起桌上一只玻璃杯狠狠地向大门扔过去。
“人家都看着我羡慕死了,男人当官,住好房子,闺女有出息,我心里的苦谁知道,这是什么好日子?我这一辈子都给了男人给了孩子还有他老娘,我现在还有什么?日子好了烧出些毛病,这是什么世道?……”
“哗啦”又碎了一只玻璃杯。
张桂云疯了一样哭天嚎地,海燕心中对她妈的那点怜悯一点点退却,她手里抓着伞一转身就跑出去了,直冲进大雨里。
“打伞!打伞!”
她奶奶在窗上敲着玻璃叫她,她也没搭理,拦了辆出租车就钻进车里,她的头发“滴
答滴答”往下滴水,她惨然一笑——伞?撑在她姊妹头上的保护伞早已被一根根拆去了伞骨,徐治国、张桂云、还有那个牙齿整齐的神秘女人,正在加速将这把伞拆得支离破碎,名存实亡。
等到徐海燕坐到王淼眼前的时候,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捧着热茶,浑身冰凉。
“王淼,就是这样,我父母要离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海燕眼里噙着泪,冻得上下牙“得得”响,说起话来变了调,像坏了的磁带。
王淼在海燕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21岁的女人已经成熟了,23岁的男人充其量只是个大男孩,何况是个没考上大学现在连工作都没有的大男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海燕的期待下说:
“我想,你也该独立了,你父母的事就让他们搞去吧,咱们做儿女的又能做什么呢?”
海燕提着的那口气,“呼”地就一泻千里,她盯着王淼结实的肩膀,多么想过去靠一靠。可是,她只说:“明白了。”
海燕故作镇静地站起身,开门,撑伞,走进雨地里,再不回头。她不知道王淼是否在背后望她,只觉得背上针刺般的痛。雨水打到伞上“噼哩啪啦”,每一滴雨都是一把刀子,扎得她浑身鲜血淋漓。
3
到上海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0点半了。徐海燕下了火车,坐上公交车直奔徐家汇汽车站。在那里,她将坐上大巴,5个小时后就可以见到王淼了。
在车上,她像个进了城的“下屋宁”(上海俚语:乡下人)从车窗左右顾盼,好像进了徐汇区,路边暗红色的旧砖小楼多起来。她曾听奶奶说过,当年她爷爷的老公馆就在徐汇区,门前种着两棵悬铃木,但大太太像只凶猛忠实的看家母狗,时刻虎视眈眈守卫着徐汇和黄浦的三处房子,不许老爷纳妾,老爷出差,她去飞机场接送风雨无阻。他爷爷40多岁上,才在青岛置房产,娶了她奶奶。当然,这是从徐老太太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徐焦氏带儿子守节一生,却从来没有说出完整的故事。
所以,海燕对这一带虽然蛮有亲切感,却搀杂着些悲凉。她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使一个女人对婚姻捍卫到60年,千年的贞节牌坊有这么大的威力?她表情茫然,一下子又想起传家宝。听她妈说那幅金锁是她爷爷当年当定情物送给她奶奶的,一直神神秘秘的。由此又想起她奶奶的使命,便急匆匆买了到宁波的车票。她再浮想联翩也不会忘了正事,何况去见的是王淼。
豪华大巴出了闵行,过了嘉兴,高速公路连绵不尽,千篇一律,5年前和5年后没有区别,徐海燕有足够的时间去拣这些年丢在路上的碎片。
从那个雨夜起,徐海燕似乎长大了,不再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在茫茫人海中,她开始像大浪淘沙一样为自己寻一把保护伞。王淼说的话不错,她应该独立了,虽然她希望听到的不是这句话。
5个月,仅仅5个月,徐海燕去见了8次人。在青岛,“见人”就是介绍对象,由于海燕各项条件出类拔萃,给她介绍对象的电话摁都摁不住,害得她一接电话,学校传达室的老头就竖起耳朵,以为她在搞传销。
丁文革是第8次“见人”时选定的。
她的眼光真让介绍人跌出了眼珠子,而且,更让所有人吓闪了腰的是,徐海燕认识丁文革第两个月零25天的时候,就到学校开结婚登记介绍信,还说:“婚礼10天后举行。”
徐海燕的惊人之举一直持续到8个月后,最让那些奶奶级老教师津津乐道的是,徐海燕的儿子是提前28天降生的,据数学组王玉芝老太太精密计算,徐海燕是婚前一个月左右坐的胎,那么,徐海燕和丁文革……嘿嘿!那堆早已绝经的老女人,提起这事就脸色潮红,神经冲动,性欲亢奋。
真是大惊小怪,徐海燕不问身高、相貌、学历,仅仅为逃离父母战场,找一片安宁的栖身地,丁文革就脱颖而出了:
丁文革,男,未婚,1967年出生,中专文凭,身高1米70,体重118斤,B型血,国营企业科员,父母工人,父已逝,母有退休工资,家中排行第六,有二居婚房带全套结婚家具,欲寻高中学历以上从事教育工作女性为偶,身高相貌不限。
这就是介绍人口中的丁文革,万事具备,只欠新娘。
所以,当徐海燕认识他不多久,两个人连接吻程序还没进行的时候,徐家一场恶战终于将徐海燕赶到了丁文革的新房里。
1月20日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在这样的夜里,林冲雪夜上梁山当了贼,诸葛亮乘雪破了羌兵,贾琏偷娶了尤二姨,这样的夜里注定会惊天动地,大喜大悲。海燕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像个鬼魂一样飘进丁文革的新房,带进一股凉气,把丁文革惊得够戗。
一进门,她就紧紧搂住丁文革哭,像挂在万丈悬崖一棵松树上的小动物,任何一点动摇与松动都能置她于万劫不复。
丁文革不知如何安慰她,试探着用嘴去吻她。于是,两片滚烫的嘴唇慢慢融化了徐海燕这尊雪雕,海燕开始脱衣服,羽绒服脱了,那是矜持;毛衣脱了,那是家庭;背心脱了,那是地位;保暖内衣脱了,那是羞涩……海燕现在只着一套淡蓝色的胸罩和内裤,更衬得浑身玉洁冰清。
丁文革是个不到30岁的青壮小伙子,海燕身上的体温很快就点燃了他身上的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