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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妈妈当然知道孔琉玥单独叫她伺候用意何在,一走进净房便低声说道:“太夫人虽是继室,因当年刚过门时,便遇上老太夫人病重,太医说要……人肉作药引,太夫人毫不犹豫就割了自己一块肉……自那以后,老太夫人和老侯爷便一直看重太夫人,当年立世子时,差点儿还立了三爷,若非晋王爷当年与大姑奶奶青梅竹马,只怕如今……”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未竟之意却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孔琉玥就想起了之前在敬茶和认亲时,傅城恒与晋王妃姐弟两个待太夫人及三房四房的冷淡,只怕当年姐弟两个在许氏手下都吃过不少暗亏罢?
不过,“侯爷不是嫡长子吗,难道老侯爷当年还想立幼不立长,长幼不分不成?他也不怕御史弹劾?”
梁妈妈有些诧异,“夫人竟连各公侯府请立世子都要待得过了十岁这一规矩都忘了不成?当年咱们家大爷可也是过了十岁之后,才由大老爷上表请封,封了世子的,一来大家子的哥儿们难免养得娇贵些,自然禁不得一点半点委屈,怕长不大也是有的;二来便是当年太祖爷一朝时,嫡长子甫一出世便封了太子,之后太子因一早定了名分,自以为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便不认真习学起来,每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长大后更是骄奢淫逸,无才更无德。惹得太祖爷大怒,下旨废黜他的同时,还令颁了一道旨意,以后上至皇室,下至各公卿世家,在立世子时,只要满足了嫡出的条件,可以不必立长,而是立贤,这便是如今的‘立嫡更立贤’之制了。”
“当然,皇室除外,皇室还多了一条制度,在没有嫡子,或是嫡子实在不贤,不堪重任的情况下,是可以立庶子的,因为不管嫡庶,都是皇室血脉,都是龙子凤驹。但这个就要等到行了冠礼,性情品行都长定之后了。自太祖爷颁布了这条律例以来,这一百多年间,只有当今皇叔庆王爷家是破了例,是嫡子刚出世便被立作了世子的,皆因庆王世子当年出生时,先皇后正好在王府,是亲眼见证了世子出生的,情分非比寻常;且庆王爷宠妾灭妻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皇后娘娘怕王爷将来待世子不公,所以一回宫便亲自面圣,奏请先皇破例越过庆王,直接立了小公子为世子!这些可都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夫人竟都忘了不成?”
孔琉玥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这阵子事多,我一时间浑忘记了。”心里却在暗忖,这么说来,当年在没被正式立为世子之前,傅城恒的地位一度堪忧了?而最大的威胁,便是三爷傅旭恒,兼之后者又有太夫人以吹枕边风的形式为他保驾护航,也难怪傅城恒待后者母子只有面子情儿。
又想到,看来大秦朝当年那位太祖爷还算得上明主嘛,知道立贤比立嫡更重要,但他显然忘记了考虑一点,万一人家家里不止一个嫡子,且嫡子个个都很有才干呢?那岂不是在明着鼓励大家去争去抢?
暂时打住这些漫无边际的猜想,孔琉玥又问道:“那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梁妈妈道:“原先封夫人还在时,因老侯爷尚健在,管家大权自然牢牢握在太夫人手里,等到封夫人仙去之后,太夫人向老侯爷进言,为侯爷聘了其娘家侄女儿,也就是蒋夫人进门。蒋夫人既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自然是跟太夫人一条心,因此待得之后老侯爷去了,侯爷顺利承了爵之后,管家大权依然握在太夫人手里,老太夫人也不理论。还是这一二年间,太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管家有些个力不从心了,才回了老太太,将管家大权渐渐移交给了三夫人,说是待侯爷娶了新夫人之后,再把管家大权还给长房。也就是自那以后,侯爷‘克妻’的名声,渐渐在京城流传开来……”
也就是说,傅城恒克妻的传言,其实极有可能是太夫人和三房刻意放出去的?孔琉玥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太夫人和三房不想交出管家大权,所以才故意放了这么一个流言出去,那样一来,傅城恒即便再娶一房妻室,也别想娶到好人家的女儿,自然管不了家服不了众,到时候,管家大权自然又只能落回三房手里!
所以,傅城恒说是永定侯府的主人,其实整个家计却是把持在三房手里的,他又是个男人,不好过问内院的事;惟一可以相信的人老太夫人,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祖母,同样也是三爷四爷的祖母,手心手背皆是肉,有些事情便是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的,也难怪他和晋王妃都想她早点管家了!
梁妈妈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三少爷如今才只六岁,离十岁还有整整四年,侯爷又没有其他嫡子,所以老太夫人才将大姑娘四姑娘并三少爷都养在了乐安居……”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侯府看起来一派平静无波的样子,原来底下竟是如此的暗潮汹涌,看来她必须得谨慎再谨慎,才能尽快站稳脚跟啊!
她想了想,问起继室给先头夫人行侧礼之事来,“……真有这样的礼仪不成?”
梁妈妈有些无奈的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依大秦律,先妻亡故,再娶称‘填房’,嫁与亡了正妻的男人,称为‘续弦’,在成亲的第二日,给长辈们敬过茶之后,是要带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是墓前,向元配行侧室礼,认去世的先妻为‘草头姐姐’,以示从此以后会代替她的位置,当家主理的。”
“既有这么一个说法,妈妈怎不早些告诉我?”
梁妈妈道:“只因这些年来,这个规矩已经渐渐减了,好些人家都没有再遵从,我以为侯府也不会遵从,所以才没预先告诉夫人,谁知道……我刚听老太夫人屋里的丫鬟说,本来老太夫人是没想到此事的,是三夫人在夫人离开乐安居之后,忽然提了出来,太夫人亦说,当年她也是向原配夫人行过侧礼的,所以老太夫人才下令,让二夫人和三夫人走了这一趟的。”
才一来就迫不及待的对她下绊子,太夫人和三夫人婆媳可真是看得起她,她以后若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简直都对不起她们待她的这一番“厚爱”了!
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
外书房内。
晋王赵天翼歪在靠窗的榻上,一边往嘴里扔葡萄,一边贼溜溜的上下打量着傅城恒,一派吊儿郎当的样儿,哪里还有半点皇子贵胄的体统?
傅城恒则正巍然不动的坐在书案前看书,一副不知道他正看他的淡定样子。
僵持了一会儿,赵天翼先败下阵来,起身走到书案前,将傅城恒手里的书抽走,双手撑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忿忿道:“唉,我这么大个人也能被你视为无物,你可真行!”
傅城恒眼皮都不抬,自顾抽了另一本书打开,又看了起来。
赵天翼被他这一举动给气得半死,大力拍着书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等你回答完了,再怎么看书都是你的事,我才懒得管呢!”
说完见傅城恒依然一副当他是空气的样子,气得半死却亦无可奈何,只得馋着脸凑上前,嬉皮笑脸的问道:“我的好小舅儿,亲小舅儿,你就告诉我,过了昨晚之后,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你的新夫人嘛,我可是在你姐面前打了包票,能帮她问到确切答案的,你不告诉我,我回去后就只好说瞎话蒙她了,你也知道我这张嘴,素来没什么遮拦的,到时候再说出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可别怨我!”
“还是不回答是吗?好罢,那我只好告诉你姐,你喜欢你的小美人儿夫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听说她被人挤兑去家庙给前面两位夫人行侧礼,便忙忙找了借口为她遮掩,以免她误了认亲宴被人说嘴,显见得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了!”赵天翼挑起眉头,一脸的得色,“也是,你那小美人儿生得那般我见犹怜,你这百炼钢被她化作绕指柔,倒也不足为奇!这回你姐总可以放心了罢?”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哦对了,还有皇上那里,也惦记了你的事一宿呢,我得即刻进宫宽宽他的心去!”
“回来!”傅城恒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皴裂的迹象,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那只是为了让她尽快站稳脚跟,好尽快将管家大权给收回来!”
话虽如此说,却连自己心里都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真只是为了让她尽快站稳脚跟,尽快为长房收回管家大权,并不是因为怜惜她吗?
念头闪过,眼前忽然浮现过昨晚那白皙滑腻如上好丝绢般的肌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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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几乎是同时,眼前也浮过了那一双如水般大眼睛里的隐忍和不耐烦,他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平静,“我心里想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少在这里惟恐天下不乱!”叉开话题,“对了,最近宁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我听说太后这阵子频频召他入宫……”既说到正事,晋王也就立刻敛去嬉笑之色,变得沉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但只暂时还没抓到他们什么把柄……”
不提傅城恒这厢与晋王这一番密谈,如今且说蒋姨娘敬完茶离了新房,回到自己屋里后,越想方才之事便越是窝火,哼,把她排在那两个婢女之后什么意思,她可是正正经经聘进来的良妾,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是那两个婢女出身如今又人老珠黄了的姨娘能比的吗?正室夫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填的她姐姐的房?论起来不过比她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就敢第一次见面便给她难堪,这简直是在活生生打她的脸,更打太夫人的脸呢!当即也顾不得不经召唤、或是没有主母带着,妾室是不可以私自去上人房里的这一规矩,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秀巧,趁旁人都不注意时,悄悄摸去了蒋太夫人的景泰居。
彼时蒋太夫人正与三夫人并心腹们商议要如何才能保住管家大权之事,闻得丫鬟进来禀报:“回太夫人,蒋姨娘来了。”
当即便冷笑道:“那个没用的东西,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