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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珰,谢谢你。”我绝望地说,“可我要回去。我不能拖累你。我若是逃走了,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害你。你让我回去吧。夫人拿不到我,把气撒在你父母身上,你可怎么办呢?你也为你的爷娘想想吧。”
如珰犹豫了,我抽抽鼻子,转身向母亲房里走去。
父与母
我从头上取下大公子送给我的一对铜错金簪子捏在手里,打定主意,若能接近霍晏,就直接刺她喉咙。
我和母亲住的地方很偏远,四周都是不知名的小花小草。
远远的,就能看见往日不见人来的角落,围了一圈青衣奴仆,却没有声响。
我走近些,并未有人发现我靠近,只听见霍晏冷漠的声音在说:“那个贱丫头送衣服到我那去了?王扇儿,带几个去找她,若不肯来,直接打死。”
我知道难逃一死,不躲不避,拨开人群走到里边。
母亲倒在地上。
不见了花玉的容颜,不见了纤柳的身形,地上那一滩,夹杂着衣料的碎片,骨肉尽烂,像一滩泥,红红白白的肢体和浆液,铺开漫天的血腥气。
何止是杖毙而已。
我的眼泪落在母亲的血肉上。
我听见我的声音说:“不劳夫人费心寻找,小鸾自己来了。只是小鸾,原是右将军的女儿,小鸾是贱丫头,那么想必夫人的两位儿子,也是贱种了!”
霍晏的喉咙抖动着,迸出一声咒骂,喝令奴仆打死我,那些粗壮的女人便拥上来推搡我,我不动声色,挣扎着一点一点往霍晏那里靠拢,拼着身上已经挨了几下,也要靠近她。
我捏紧了手里的簪子,像狼一样,挑选下手的时机。
近了,又近了。
我只需一个上步,就可以冲到她跟前。但这还不够。我被人押着,她们会拖慢我,还得再近些。霍晏没有提防,她扭曲了脸,一脸恶毒地看着我靠近。
我的眼在哭,我的心却在笑。
她就在我跟前,爬着丑陋的皱纹的脖子,毫无防备地露在我眼中。
我紧紧握住簪头,那上面尖锐的装饰勾伤了我的手掌。
这时,一个温和而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弟妹这是在做什么?哟,好恶心啊。”
霍晏不得不让她的手下停住,起身应道:“原来是你,大嫂今日有空来看看我?”
来人是张安世将军之兄张贺的夫人,张夫人笼着手,看了我一眼,道:“有些无聊了,没想到弟妹这有这样的好戏。这丫头我瞧着怪眼熟的,她做了什么,弟妹这样喊打喊杀?”
霍晏不太自然地说:“就是打坏了府里的物件。”
张夫人一向知礼,对着霍晏素来尊称夫人,这次直接叫了弟妹,大概有些不悦吧,我猜不出她哪里不悦,但她的情绪我能猜到。
她的目光落在我母亲身上,我看着我可怜的母亲,挣开抓着我的仆妇,扑到她旁边跪着哭道:“因为小的母亲是怀着右将军的孩子进门的,没让夫人知道,所以夫人嫉恨小的母女。是小的害了母亲,母亲没了,小的还活着做什么!”
我哭喊着,抬手就用簪子刺向自己的脖子。
如珰抢上前来,拍开我的手,抢走了簪子。我便抱住她,将额抵在她胸口哭。我知道是如珰搬来的救兵,这里这样远,张夫人即使是闲逛,也不会到这里来。
看到张夫人的那一刻,我心里转过许多念头。
张夫人厌恶霍晏,自不必说。这中间的纠葛太多了。早年江充一党陷害卫皇后及太子时,现在的大将军大司马未出面,右将军张安世当时为光禄大夫,跟着霍大将军,也未出面。而张夫人的丈夫张贺是太子门人,因为右将军的明哲保身,兄弟二人很是不愉了些日子。
他们兄弟不愉,也没少了霍晏的作用。霍晏本就看不起张贺这个老实人,张贺受太子牵连受了腐刑后就更加不待见他了,仗着霍显的势力,霍晏没少给张夫人和张贺脸色瞧。
张贺本有一个儿子,却早早死了,他们夫妻两个膝下无子女,算算年纪,也到了绸缪子女养老的时候了。
之前他们想过继张将军的儿子,但霍晏一直不同意。
我只是,想借着张夫人的手,狠狠地抽一次霍晏的脸。
张夫人显然已经从如珰那听了些□,所以她气定神闲地说:“就算如此,她好歹是二弟的女儿,就因为打坏的物什,你就要打死她?她母亲是个舞妓,打杀随你。可这是亲生女儿,你好歹也得问问右将军啊?万一将军知道了呢。”
霍晏梗着脖子道:“嫂子也太多心了,右将军可没时间管内宅的事。一个丫头,死了又知什么?”
张夫人走上前来,亲手将我从如珰身边拉开,道:“这正好,我膝下没个子女,弟妹知道的,我和子文(张贺的字)三番两次想从你家过继一个,总没有合适的。这丫头又灵巧,又烈,我很喜欢,你就把她给我吧,两全其美。至于她打坏的物件,你也杀了人家母亲了,也够了。现下右将军并不是安然无虞,少生点事,比较好吧。”
张夫人的声音温柔似水,很动听。
霍晏愤愤地甩一下袖子,瞪我一眼,道:“嫂子高兴就好。只这丫头不安分,嫂子带回去,可得多多管教才是!”
我,就这样,被张夫人带走了。
对张夫人,我闻名已久,十分仰慕。
张夫人是个极为智慧的女人。她心思细腻,性格温和,对丈夫非常尊重,有能力才识,却不显摆。
在她身上我几乎看到了所有女人该有的优点。她也许不如我母亲漂亮,不如母亲多才多艺,可她比母亲聪明,比她坚强,智量长远不输男子。
她直接让我上了她的车,她家最显赫的时候有马车,因为丈夫的事儿,换成了牛车,现在张贺被任命为掖庭令,但是牛车却一直留了下来。
我猜测,这对她而言,是个必须长久保持的提醒,提醒她不要忘了身后之患。
我一边抽噎,一边请求她帮忙救下如珰,刚才我在激动之下抱了如珰,霍晏不傻,她一想就能知道如珰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留下她肯定会害了她。
张夫人显然很欣赏如珰的义气,满口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如珰就穿着粗麻衣服被管家领着来了。
我将仅剩的两支簪子和一个铜镯子交给她,请她帮忙为母亲收尸,张夫人听见了,让随身的侍女递给她一袋钱,道:“这里是三百钱,你拿去收尸。小鸾,首饰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吧?收好,别随意用掉,我说要收你做女儿,可不是随口说说。如珰,你在街上请几个收尸人去收,做完就到掖庭令府来,找管家。柳江、杨河,大猛、高猛,你们几个陪如珰走一趟。”
如珰和两个侍女、两个侍卫走了,张夫人带我上了牛车,我直接在踏板上跪了,非常认真地说:“小鸾叩谢夫人救命之恩。可是小鸾不能跟夫人走,也不能做夫人的女儿。”
“为什么?”张夫人一点也不生气,她悠然自得地在车里那块不大不小的榻上坐下,半靠在凭几上,语气很亲和。
“母亲身亡,小鸾要为母亲守孝三年。若是夫人收小鸾做女儿,一则没有父母俱在,女儿守孝服丧、衣白麻、履草苎的道理,且家有重孝之人,总归不祥。夫人救小鸾一命,小鸾铭记五内,怎敢打扰夫人的日子?二则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小鸾迟早要从将军夫人身上讨回这笔血债,夫人是她的嫂子,小鸾不想欺骗夫人,瞒着夫人去复仇。”
我说完,努力压低身子,将额头触在木板上。
张夫人轻笑一声,扶我起来,道:“你这样有心,我怎么舍得不要你?难得她不容你,而你又是二弟的女儿,天生天赐你该是我们家的女孩儿。放心,守孝随你,你父亲和我都不是迂腐狭隘的人,至于复仇……你等着瞧,也许不用你出手,她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我直觉她是认真的,于是问道:“为什么?”
张夫人答非所问:“念过书么?”
我乖乖地回答说:“曾经偷听二郎的夫子给他上课。”
张夫人笑道:“跟我念几年书,你就懂了。”
“几年?可是我朝法律,女子十五不嫁,其父母有罪啊。过完今年七夕,小鸾就十三了。”
“可你还要守孝,要三年呢,这三年总不需要罚金。就算要,不过就是几个钱的事。长安城哪个小娘子不是交过罚金的?”张夫人道,“你放心,咱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颇有些波折,家底还是有的,几个罚金有何难?”
我从一大早的紧张和焦灼中稍稍松懈了些,又向她磕个头。
她带我走,可能只是为了打霍晏的脸,然而她肯为我做这么多,不论怎样,我感激她。
逝者如斯夫
此时尚早。
张贺不在家,夫人就让人给我收拾房间,又带我熟悉了一下府里的情形,仔细问我喜欢什么,想如何安排自己的房子。
我因需守孝,房中呈设以简单朴素为要,张夫人让我讲要求喜好说了,命管家记下来,又让找家里常用的匠人来做,衣服也需量身新裁……各处打点妥当,已是晚膳时分,张贺不在家,所以张夫人便让我沐浴更衣,在后院陪她用膳。
我很乖巧地应了,在桃溪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打理清楚,来到后院大海棠树底下坐了。
张夫人摇着一柄宫扇,道:“如果你父亲在家,咱们可就没这么自由了。瞧瞧园子里多好看,他偏偏讲究席不正不入,他不在,我就带你到园子里用膳。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在房里闷着不好,在外边风一吹,心里也轻松些。”
话虽如此,我心里怎能轻松下来。张夫人不多言,选了几个清淡的菜让人布好,催着我用膳。
大约是申时过半,张贺回来了。
这是一个身形消瘦,容颜清矍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夫人一样,性格温和,气质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