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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子搂着儿子跪在地上哭,满手都是血。
我想起进来时看到门口的山石上有血迹,大概知道他怎么弄伤的自己。
难道是猛子做了对不起桃溪的事?
不对。
桃溪不是心眼小的人,不可能因为丈夫的错惩罚自己、连儿子都撇下不管了。
她躺在榻上,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有眼睛还在转,显得她尚在弥留。
我绕过屏风,直接来到她的榻边,握住了她的手。
“桃溪!”
桃溪的手很烫,我握住她,她似乎想攥紧我,却只是无力地弹动了一下。
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俯身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只有你们几个人了,只有你们了,你为什么想不开?是猛子不好?我帮你打他,你犯什么傻呀!”
桃溪的眼角淌下泪来,她嗫喏着,低声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主人……婢子对不起主人……”
“你起来你醒来啊!你醒来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怪你,你不要离开我!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桃溪双眼茫茫的,没有焦点,她似乎也没有看见我,也看不清我,她只是哭着说对不起,说“我不该、不该把博陆侯拦在庄外,不该谎称他好了,不该骗主人,不该藏起他的信,婢子自食其果,婢子该死”。
我无暇反应她说的什么,我只能唤着她的名字,迫切地希望她回应我,活下来。她的直率坦白,一直一直以来的关切,超越了主仆之间的亲情,我没办法放手!
“主人,婢子对不起你……婢子该死……”
桃溪只是反复念叨着说过的话,不时呕出糜状的血块。
几个留守的侍婢也在一旁小声哭着,我拉着桃溪的手,直接问她们:“大夫呢?为什么没请大夫来!”
为首的女孩子鹤渊抹着泪说:“回主人,请了大夫,灌了汤想让桃阿姐把金饼吐出来,可是没用,不过让阿姐又多受了苦而已。”
我浑身无力,只能牵着桃溪的手,按在我脸上。
今生今世,我经历过太多死别。
最难过的,莫过于养父之死,他在我眼前,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一天天地病重,除了眼睁睁看他去世,其他的,我使尽手段,也不过应了无能为力四个字。
但是父亲的死,尚可以说是天意,病笃而故无可避免,那桃溪吞金又算什么?
这本是可以避免的!
“桃溪……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一直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这么傻,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根本不会怪你呀!”
我真的不怪她,不论她做了什么,她都只是为我好。
“你舍得下猛子舍得下儿子,舍得下我吗!桃溪你醒醒,你醒醒……”
不管我怎么唤,猛子怎么哭,桃溪挣扎了一天一夜,终究还是死了。
猛子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这个汉子,年轻时被达官贵人家的侍卫百般羞辱也面不改色,却在此时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桃溪的手,慢慢慢慢地变凉,赤红的唇也一点一点地变成灰白。
我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凡人,我有再高的手段,能做的,也只是一丁点事,关键时候,永远都那样软弱无力。
猛子猛地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拔出配刀就往自己颈上抹,我腾身反手打落它,喝道:“你做什么!桃溪刚去,稚子何辜,你是想让寿儿和我一样做孤儿吗!”
猛子愣了一下,又重重地跪在榻边。
我低着头,看着这个和我一样无力的男人的头顶,掠过他,直接问几个侍婢:“桃溪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寻死?就算是因为,因为拦着大将军,截了信,要寻死该早寻了,怎么这时候才——”
鹤渊回道:“桃溪阿姐上个月老是半夜出去,在外面找什么,前天,前天晚上——”
鹤渊说不下去,猛子接了话:“是我没用。清明那天暴雨,博陆侯来找主人,桃溪生气他惹主人不高兴,不让他进庄子,博陆侯在雨里站了一晚上,回去就病了,没几天就……薨了。博陆侯临终前有一封遗书,桃溪把它扔了。博陆侯病薨,主人受伤,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桃溪寝食难安,每天晚上都出门找信,可是却被贼人盯上,被……被……被玷污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一点线索。更糟的是,前几天桃溪怀孕了,孩子不是我的,我虽然很痛苦,可我还是愿意接受它,但桃溪受不了,她找到了博陆侯的书信,背转身就吞了金。如果不是发现的早,吊命也吊不到这时候。”
霍光绝笔
桃溪的死亡,原来竟是一场人祸!
除了父母的事,我从未这样怒不可遏,我咬着牙,道:“那个贼人是谁,可有线索?报案了没?”
鹤渊回道:“桃溪临去说不让报,一了百了,线索——哦线索有,那贼人留下了一块金不金铜不铜的牌子,上面还有字。”
我伸出手:“拿来我瞧瞧。”
这是一块金色的手掌大小的牌子,上面嵌着松石和玛瑙。
是匈奴的文字。
“栾——提——”我慢慢念道,这是匈奴单于的姓,接下来是“虚——闾——权——渠——”
这是正面的字,被面则是“左——屠——耆——王——”
是他?
我攥紧了牌子,为何会是此人?
他不应该出现在长安——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别庄,又怎么会对一个汉女下手?
他不是一心想和大汉修好么!难道——?
“这块牌子有来头,栴杪,向掖庭递上书,我要见主上,和匈奴有关。”栴杪马上领命走了,我又问猛子:“大将军的信呢?”
猛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管来:“这就是被桃溪扔掉又侥幸找回来的信。还好当时它卡在石缝中,才没有被雨水浸坏。”
“谢谢。”我把它收起来,信可以等会再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桃溪的身后事。
桃溪只是一个侍婢,原本连停灵都不该有的,我破例让她在别院前边停灵七日,往日与她交好侍女商量好了时间就可以分批请假前来悼念。
她的坟墓,最后定在别院花园的桃树下——那原不是做坟墓的地方,我一定要作此打算,他们也就随我了。
我想让她陪着我,即使她死了,我也舍不得她离我太远。
猛子想为桃溪守丧的话,我也不会阻拦,只要不进大宅的主院,不见贵客,他想戴孝我也准了。
为这猛子扎扎实实给我磕了九次头。
白天的忙碌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披衣夜读,在灯下看完了信。
“伯翼惠鉴如晤:
捉管万言,下笔万难,辗转无眠,辄见东方既白,不计其日。忽闻侍儿晒莲,曰亡其一,寻之,自朝至暮,乃得于阶下,遂以莲子为启,不亦雅哉?
壬子秋分,卿雅赠莲子,凡九十八枚,藏以竹节,每睹必恨落水之仇也。”
我看到此处,不由一笑。
那是去年秋初,宜春湖荷花初谢,莲子已熟,我约他去游湖,湖边木芙蓉开得极为曼妙,满树红芳摇曳。
小舟停在岸边,我攒了一把莲蓬,一个一个剥着玩,无意从倒影上看见一朵芙蓉极为姝色,我玩兴上头,折了它递给霍光。
霍光正在舟上垂钓,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持花,不明所以。
我看了半晌,笑道:“花虽美,不如子孟也远矣。”
霍光并不和我生气,只将花往衣袖中一掖,钓竿一甩一条鲤鱼飞到我脚边活蹦乱跳溅了我一裙子水。
他慢条斯理地给鱼钩穿上饵,又扔回水里,还慢悠悠地说道:“鲤鱼虽滑(猾),不如伯翼也远矣。”
我看看那条鱼,又于是拿满裙莲子泼他一身。
霍光还是不恼,一手拾莲子,道:“我记得你有一首《菱歌》,中有一句‘芙蓉花未落,穿花听菱歌。岸上数马蹄,停歌剥莲子’,如见如闻。”
“那是采菱女,可不是我,我可不会因为害羞就停歌剥莲子,你打岸上走,我偏要作歌给你听。”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说:“这个我信,其实挺好,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可是,又不好……我还能陪你多久。”
我跳上岸,四下瞅瞅,找到一丛竹子,一根根地把它们弯下来,用石头压住,再解开小舟的绳子系在竹梢,然后才问:“您老不会……还在后悔吧?”
“你生气?”
“没有。”
“我宁可你现在生气,头也不回地离开,别再想着我。”
我于是真的气乐了,一脚踹开石头,压弯的竹子反弹起来,只听一阵水花响,小舟磕在岸上,霍光已经在水里了。
我坐在石头上挑衅地对他笑,他纠结起眉毛,最后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在侍儿的帮助下爬上小船。
我想起他总被我折腾,完了只剩满脸无可奈何,突然想笑。
可我马上又想起来,原来我使坏的时候,他已经收好了我扔给他的莲子。
难道我在岸上悉悉索索地压竹子搬石头的时候,他就料到我要做什么,所以提前拣好了莲子并收拾妥当?
我心里五味杂陈。
继而我又想起一件事,那时他说,他宁可我生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今年他真的做到了,一声对不起,一声很抱歉,让我再也没能见到他。
我又继续看下去:“然则果恨耶?果恨而不怀耶?果怀而无怜乎?怜子果不心苦耶?”
他懂了,他懂我那一衣兜的莲子的意思。莲子,怜子,莲子芯儿苦,怜子岂不心苦?
我该不该高兴?还是宁愿他不曾明白,这样,他也好受些,我也好受些?
“光心苦也,则卿不苦哉?遂不得安也。
比来入春,雪消冰解。光每出己宫,必觉僵寒,已而齿牙动摇,已而鬓发霜白,已而体衰气弱,已而不良于行。遂知天命之将近也。
谚云‘五十者不称夭’,由是推之,已盗数载,应无恨,何事怨望?
岂光承家业,继先贤志,无成乎?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