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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余年没见,变化竟这么大,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男人的稳重,只是秀美依然,高贵依然。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语欢又打了个呵欠,趿拉着鞋,走回堵坊。
人们陆续走进来,屋内空气燠热,牙签在语欢的嘴里飞速打着转儿。语欢大吼一声:“来啊来啊,开了开了!”拿着筒子,在空中使力摇,骨碌碌的声音,就像人的心跳。
筒子往桌上一扣,语欢又喊道:“三个六啊三个六,你们押!”有汉子笑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就知道三个六!要真出了三个六,老子赌死你出老千!”
语欢回骂:“你这尾巴烧黑的黄猫儿,你娘养秃头驴的,爹压三六惹你了?嚼舌根的老杀才!”那汉子道:“瞧你那嘴烂的!老子说不过你,快开,等着掏腰包罢!”语欢骂道:“开就开,爹还怕你不成了?”语毕,揭开筒子。
四六六。
语欢抱头号叫:“乃么豁特!老苍根,他奶奶的雄啊,你格盐鼻头出蛆,小赤佬昏特哉,钟生,钟生啊啊啊啊!”汉子挥舞着双臂,差点跳草裙舞。语欢捶胸顿足,捞了牙签指着汉子:“我跺了你鸭的!你这雄茅厕,继续喷粪吧!”一边骂,还一边拍桌,弄得整个堵坊乌烟瘴气。
方骂到一半,有人的头都抬起来,赌场中一片宁静。一张张麻木或疲惫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更加可怖。语欢还在捶桌泄愤,捶一捶的,捶不下去了。大家都这么严肃,他总不能骂街耍泼。顺着别人的目光,语欢绷着脸回头。这一回,就彻底僵住。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顾盼神飞,满座风生。
语欢化了粉儿,都不会忘记。那一双世间最亮的眼眸,那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只是,此时此刻,他宁可自己已死,也不希望让这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就是身被撕裂,心被磨碎,也不愿意示弱。复语欢一直是这样,变再多,也还是改不掉这一点。那些人若不是知道此人身份,就是看傻了。语欢心笑他们是白痴,摇着筒子道:“开了开了!”
可是,没有人理他。
语欢自讨没趣,把腰包取下,扔在桌面上。元宝砸下的声音,很有阔气的味道。语欢傲然一笑,转身,大摇大摆地从鸣见身边走过,如同走过一个陌生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语欢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栗,像极了哭喊后的抽泣。
深蓝帐帘上,一个大大的赌字,语欢走过去,掀开。阳光透进来,刺得他微微眯眼。软布滑落,出去后,又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街上热闹,却毫不嘈杂。
语欢在街上走着,阳光很强烈,身上却冰凉。自上次大病以后,生活作息一直紊乱,等于没有恢复。不由自主抱紧双臂,语欢傻笑着,却有人匆匆走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语欢笑道:“这位哥儿,道这么宽,你非堵我的不可?”
鸣见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杭州。前些日子,才找到这里。”
“然后呢。”
“没有然后。”
“那我走了。”
“语欢。”
“拜托,有事请一次说完。谢谢。”
“你过得如何?”
语欢仰头大笑,拍了拍腰间的金带:“你没看到我扔的钱么。没了晨耀,我还能过上好日子,你不服是吧?老天待我就是好!没事我走了,别在这里挡着!”
鸣见道:“开心就好。”
语欢道:“我就是死了,都是笑着死,九皇子殿下,草民可否退下了?”
鸣见笑着点头。
语欢绕过鸣见去了。几名随从立刻跟过来。鸣见站在人群中,垂着眉眼,笑容褪去。整个人僵在原地,尊贵如同神像,僵硬如同神像。
语欢回到春府,方一进去,便被一帮子家丁抬起,扔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滑过很长一段路。隔着衣服,皮肤被擦破,隐隐浸血,语欢慢慢坐起身,干咳两声。
春二爷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若我不去查账本,还不知道你这贱货这么能败家!赌一场输了八万两,你当我们家是开银库的?有你这种小杂种在,晨耀怎可能不败!从今天起,你别再回来,不准去找春松,否则我打断你他娘的狗腿!”
语欢用袖子蹭了蹭嘴唇,干笑道:“二爷,您不要语欢服侍了?”春二爷怒道:“就是你这淫货,天天爬床,才害你爷爷生意亏成这样,你他娘的你怎么就这么贱,这么骚,这么不要脸?你现在就是在这舔我,我都还是那句话:下作的公婊子,滚你娘的!!”
语欢毫不觉羞耻,只媚笑道:“二爷,怎么这么快就腻了?真不想再试试了?”
春二爷恼了,吼道:“来人,给我把他废了,再扔远点,我不想再看到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吭的一声,一把剑飞驰而过,不偏不倚,正好穿透春二爷的锁骨,将他钉在墙上。
春二爷惨叫一声,声音极像杀猪。血顺着伤口流下,全身发抖。
接着,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颀长的身影落在语欢身边。春二爷原想骂人,一见那人的脸,立刻软嗒嗒:“九,九皇子殿下,这,这……”
语欢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无奈身子像散架般,动一下便疼得彻骨。鸣见蹲下来,看了语欢许久,眉头微蹙。语欢看着别处,皮笑肉不笑。
一随从道:“主子,这人怎么处理?”鸣见轻描淡写道:“挑了他们家。”语欢断然道:“不行。”随从茫然。鸣见顿了顿道:“把这个姓春的打一顿,阉了。”
春二爷恐慌地摇头,大叫求饶,却给人拖下去,杀猪声久扬于宅院。
鸣见伸了一下手,又收回去,站起来道:“把复公子扶起来。”随从还未动,语欢笑得很尴尬:“不必。”鸣见看着语欢的肩,皱眉道:“疼不疼?”
语欢垂头一看,不过破皮小伤,流了点血,便作出痛苦的样子:“疼,当然疼。我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鸣见道:“是么。”语欢笑道:“是。”鸣见道:“跟我走。”
语欢一瞥嘴:“你这问题还打算问几次?还打算要我回答几次?”鸣见道:“这不是问题,是命令。”语欢乐了:“好大的皇威啊,我好怕啊。”鸣见道:“我知道你想杀我,这是以后的事。你连命都没有了,拿什么来杀?”语欢惊愕道:“我快要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鸣见轻吸一口气,指着春府道:“你就愿意,委身给那种人?”语欢道:“怎么可以说是委身?这是交易。我陪他上床,他给我银子,我并不觉得丢人。”
美目垂下,睫毛盖住眼帘,鸣见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塞到语欢手中。手如白玉,衬得银票格外肮脏。语欢攥着银票,在空中晃了晃,弹一下,吹了个口哨:“皇族就是不一样,出手好阔气,直接从银库掏钱用罢?说说,想我怎么陪?”
鸣见淡然道:“不用。这些钱,你拿去买点衣服穿。”语欢窘迫之极,憋了半晌,才打哈哈道:“白送的?哈,够我花半辈子了。多谢殿下赏赐。”言毕,摇着银票走了。
语欢一路摇摆着走,地痞流氓的精髓学得惟妙惟肖。
鸣见给他银子,是因为内疚。收了这些钱,两碗水才能端平。软趴趴的银票,却硌得人手心生疼。手握得越来越紧,很想将手中羞辱自己的东西撕碎。可他不能。他需要钱。
他问鸣见,要我如何陪你。
鸣见说,不用。
语欢笑了笑,笑得奇丑无比。
鸣见在嫌他脏呢。
看着他的背影,鸣见站在原地,僵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快步走上去,绕到语欢面前,鸣见道:“语欢,你能多……”说到这,再说不出话,僵得彻彻底底。
语欢哭得满面通红,脸都皱了起来。
一看见鸣见,铆足全力,将银票团子砸在鸣见脸上,语欢吼道:“滚!你他娘的给我滚!”银票落在地上,滚到路旁,变成了一张废纸团。
语欢扯着袖子擦脸,擦得眼睛愈发红肿,袖子依然湿透。
鸣见脑中一片空白,捧住语欢的头就开始狂吻。
语欢浑身一震,僵了片刻,一口咬下去。鸣见闷哼一声,捂住唇,揩了一下,又将语欢紧紧抱住。语欢挣扎无用,铁了心,又一口咬在鸣见右肩上。血从锦衣中浸出,语欢使了最大的力,浑身发抖。鸣见锁着眉,下唇上烙出一弯弯新月。好容易语欢松了口,鸣见强忍痛苦,抬起右手,轻轻刮去语欢唇边的血。语欢一掌打下他的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语欢走了。
鸣见口角流血,却只轻抿着唇,看着他远去的地方,对身后的随从道:“别跟丢了。”
杭州。风摇曳着花,拂掠过水,草长莺飞的西湖畔。
语欢在找了些杂事,一天几个铜板几个铜板的赚,零零碎碎。晨耀山庄已经彻底被封锁,预计改建成一片新镇。语欢回到杭州,再没路过那里。
旅游媚年春,年春媚游人。江南之美景,引起游人多感,为静中景色,思量无穷。三两行才子在湖畔吟诗作对,自有一番风情韵味。语欢抬头看着那些个人,笑了笑,继续垂首擦桌挪凳。
带头那一个公子,身形美丽,乌发如云,却一直站在断桥头上,遥望远方。麻子宇帮衬着语欢挪凳子,一边笑道:“今年殿试放榜,状元郎是杭州人,探花郎是蓉城人,两人认识没多久,便成了相视莫逆的好友,羡煞旁人呐。你瞧那断桥上的人,就是探花郎了。”
语欢抬头看了看那人,只付诸一笑。谁知那人忽然回过头,脸衬桃花,眉弯新月,美是美,却惹得语欢扑哧轻笑。麻子宇笑道:“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那人亦看到语欢。语欢却再笑不出来,埋头继续干活。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人家还是要过来。那人来了以后,只端正坐在一旁,对麻子宇道:“老板,给我来点藕粉。”
麻子宇应了一声,屁颠颠溜达进去了。语欢也想跟着跑,却听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