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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郑扬才低声开口说话:“陶滢,去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固然重要,可是不能太拼命。你太要强,这样对身体不好。”
“嗯。”
“还有,不要一个人在城市里乱走,要转也尽量去人多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
“嗯。”
“该花钱的时候就花,不要太省。出门在外,身上留点现金,但不能太多,自己注意点,以后就靠自己了。”
“嗯。”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千万记得打电话,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工作了,收入也会多一点。”
“嗯。”
“如果心情不好,不要憋着,哪怕找我们发牢骚也行,再怎么说身体最重要,生病了划不来。”
“嗯。”
“去了北京,如果有合适的人,记得要抓紧。也别忘了及时通知我们,我们坐火车去北京帮你把关。”
“嗯。”
“你别只是嗯啊,你说话啊。”
……
下午四点,夕阳变成金红的色泽,而我在听郑扬嘱咐那些唠唠叨叨的话。
不再觉得烦了,反倒要很努力,才可以压抑住那些马上就要涌出来的泪水。
如果可以,多么想一直这样听下去。
可是,我们的大学,就这样曲终人散了。
19…1
四年中仅有的一个暑假,我在花树里胡同的小院里陪外婆。
我好像在一夕之间长大。
我不再和她吵架,不再惹她生气,不再嫌她多管闲事。我听她的话,跟在她身后学习那些菜肴的做法。
她絮絮地说:“你总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嘛,不然你一个人在北京,多亏嘴呀。”
我“嗯嗯呀呀”地答应,围在她旁边转。她心满意足地给我讲“焖鱼一定要放醋,可以去腥,还要用王守义十三香”、“这个鸡翅,要不停地翻炒,不然会粘锅”、“炸花生米不能全热,用油的余温就可以了,不然会糊”、“炖鱼汤一定要加热水,不然汤就不是乳白色的了”……
然后她吃着我初学乍练做出的饭,幸福地叹息:“这是小桃做的呢,不知道还能吃多少年。”
甚至逢人便讲:“今天中午我们家是小桃掌勺呢。”
听见人家夸奖我,还谦虚而骄傲地回答:“做得还凑合啦,不过现在的女孩子,肯学做饭的也不多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满脸都是满足,可是她并不知道,当我们穿着高跟鞋奔走在电视台里的时候,盒饭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她也不知道我学做饭仅仅是为了她能开心——因为我喜欢看她开心地看着我做菜的模样,更喜欢看她吃着我做的饭菜时完整而真实的幸福表情。
当我长大,当我离她越来越远,我才发现,原来,我对她的爱,早已渗透在骨子里,深切而专注。
这样告诉Adrian了,他发过来一个笑脸符号。
——Cherry,你是好孩子。
你才知道呀!
毕业后可以回家乡,陪你外婆啊!
或许吧,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但无论我去哪里,都要努力工作,买大房子,接外婆过去,然后和她一起生活。
好!我支持你!
谢谢啦!
好姑娘,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生活化多了,嗯,一点都不像电视里那个样子呢。我一直在想,现实生活中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呢,你说会不会见光死?
不会的,大哥你放心吧,因为我不会见光,所以不会见光死的,哈哈。
你没见过网友吗?
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怎么会去见网友呢?我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可靠的人呢。
这事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就挺可靠——你总不能考上研之后都不面谢你的恩人吧?
呵呵,要怎么谢?三跪九叩?
那倒不必要,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哈哈,Adrian你返老还童了哦!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都是一本正经的,看上去很像人生导师的样子呢!那时候我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有那么一天我们会这样彼此开玩笑的。
啊?是吗?
当然!
哦,那也不能算是坏事,再怎么说返老还童至少意味着我们可以没有代沟了对不对?
也对。
不过话说回来,谁说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
啊——
我很严肃的好不好。
噢——那就算是告白啦?
算是吧。
那怎么能行啊,太简单了!
那怎样才算不简单呢?
要在电视上打广告啊,至少也要在报纸上用一整版篇幅说“Cherry我爱你”一类的话吧。
好家伙,你巴不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是不是?
哈哈,恭喜你,你答对了!
这孩子又梦游了。
……
和Adrian犯贫,是炎热夏天里的消遣方式。
后来说到了去北京的事。
——什么时候来北京?
什么叫做“来”北京?你在哪里?
哈哈,说出来吓你一跳,我现在就在北京呢!
啊?!这么巧?
对啊,所以告诉我你的车次,我去接你吧。
不要了,谢谢大叔。
谁是“大叔”?我再强调一遍,我才比你大5岁!
哦,知道了。对了,大叔你到底是哪所大学的啊?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呢!
没错啊,我上个月才来北京的,另外警告你,不要叫我大叔!
啊?大夏天的去那里干什么,你不嫌热吗?
还好,导师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我随行,也算是半个秘书吧。
哦,原来如此哦!对了大叔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貌似成熟,实则幼稚;思维活跃,本质善良;不骄不躁,奋勇顽强……还有就是:你再叫我一声“大叔”试试?!
哈哈,怎么听着像“十佳少先队员”的标准?
我说的不对吗?我还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我可是你的忠实观众。
可是我都没见过你!太不公平啦!!
我可以给你发张照片啊,多简单的事儿!你好像也从来没有提出来过这个要求啊。
发吧,不过提前告诉你,我习惯以貌取人哦。
切!等着接收吧。
……
几十秒钟后,一个压缩包发送完毕。
带一点点忐忑,握着鼠标的手湿出一手汗,居然不敢打开。
是真的有些紧张:Adrian,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口气、你说的话都已经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没想太美丽,我便愈发不敢询问关于你的真实信息。因为我害怕当一些现实砸碎美好的想象,我们是否还能如此坦诚而快乐地聊天?
可是,又有什么东西在噬咬着,催促我双击鼠标箭头下那个RAR格式的压缩包。
过一会,见我没有反应,他发消息过来问:看完了吗?
看完了。(骗你的,心里这样想着。)
有什么感想?也不是太丑吧?虽然也不是很帅。
唔,还可以。(也是骗你的,哼哼。)
我就说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见光死啊!这样吧,等九月份你来北京报到时,我去接你。
噢。(除了含含糊糊地答应,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
其实,仍然没有打开——因为胆怯。
因为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有些情感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一旦想象与现实发生某种关联,再美好的想象也会因为其形象的日益真实而显得不切实际。
所以,我终究还是没有打开那张照片。
我任由它静静栖息在我的电脑里,然后渐渐的也就忘记了。
去北京报道前两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回了母校。
四年了,这居然是我第一次回去。
校门还是那个样子,传达室的大爷仍然拦住所有企图入校的陌生人,尽职又尽责。
然而在看见我之后他还是愣了一小会儿:“你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我笑了:“我从这里毕业的。”
大爷认真得很:“现在是上课时间,就算你是从这里毕业的也不准进。”
“她是来找我的。”正纠缠着,突然响起说话声。我转头,居然看到夏薇薇!
看见我惊讶的样子,她微微笑,对大爷说:“她来找我拿点东西。”
大爷恍然大悟,笑眯眯地看我:“早说啊,你怎么不说你是来找小夏老师的?”
我回报大爷一个笑容,然后随夏薇薇走进校园。
路上我有点奇怪地问夏薇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薇薇反问我:“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在这里?”
我张口结舌——是啊,我怎么就能确定夏薇薇不在这里呢?难道仅仅凭岳哲几次表忠心的“千里之行”就认定了夏薇薇会原谅他、会随他回省城?
看我发呆,夏薇薇笑了:“我就知道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我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看他还算真诚,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决定原谅他了。”夏薇薇微笑着答。
“啊,”我笑:“那工作的事情怎么解决?”
她耸耸肩:“回来实习之前不是曾经去一所中学试讲过吗?前几天他们刚通知我去签协议。”
她笑笑:“没想到这么顺利。”
“真的?”我很高兴:“恭喜你!”
夏薇薇笑着说:“可惜以后我们都留在省城,只有你去北京了。”
我笑:“那刚才大爷还放你进来啊,小夏老师?”
夏薇薇一脸狡黠:“我本来就是来取东西的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会遇见你。”
我们一起笑,肩并肩在校园里走。
一路沿甬路上行。
我四下张望,学校里的变化并不是特别大,那些熟悉的角落里真是盛满太多旧时的回忆了:操场边的台阶上,我曾在那里读过课外书;教学楼边的第一个垃圾桶,我曾在那里扔过几张不及格的卷子;升旗台外的IC卡电话,我曾在那里攥一张张怿家的电话号码,却终究没敢打通这个电话;餐厅仍然是旧时模样,我还记得那份本属于夏薇薇的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