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快走几步,横到我面前,顿时,面前巨大的影子横陈,我险些撞上去。
抬起头有点忿忿地看他,他那么无辜地站在我面前,嘴角有微微的笑。站得太直了,让我恍然间发现彼此的身高差那么大。
“干吗不高兴?”他站住不动。
我看他,不回答。
我只是往左走一步,他看见了,往我左边挡一下。
我又往右走一步,他接着往我右边迈一脚。
我站住了。
下午的阳光下,暖洋洋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夕阳在他身后皱成一小团的红,阳光在他身上洒一层好看的橙色光晕。
“干吗不高兴,一天都不说话。”他还是问。
“没有不高兴。”
“不高兴干吗不理我?”不屈不挠,不知死活。
“考试成绩不好,不开心。”说的也是实话吧?
他不接话了,只是低头看着我。我能感受到面前男生唇角的笑渐渐荡漾开来,逐渐扩散成好看的弧线。
“我帮你啊!”十分热情地建议。
我沉默了:是少女漫画里常有的情节吧?一个人替另一个人补习功课,渐渐地愈加亲密。
是我一直期待的场景呢,可是为什么不开心?
想一会才终于想明白:我们不平等。少女漫画里多是女生为男生补习,好像男生天资聪颖却又调皮,成绩自然不会好。可是到我们这里,居然是男生为女生补习?
我那脆弱的自尊心,噼哩啪啦散了一地。
我抬起头,可以看见他殷切的脸,想生硬地拒绝,却又不忍。
他还是站在我面前,手抄在衣兜里等我的回答。他在阳光下微微眯一下眼,安静的、美好的,如同午夜十二点皇宫宴会上沉静而高贵的那个少年。
突然间就心软了。那些伤人的句子,莫名地就被咽回去。
我犹豫很久,终于还是说:“那么,谢谢你。”
一朵明媚的笑容在对面男生的脸上绽开。他轻轻吹声口哨,清脆得如同突然溅落的叶子,在山谷中砸碎无边漫延的沉寂。
他转过身,仍旧走在我的左手边。下午五点四十分——我偷偷看看手表,可以看见身边车水马龙的街市、熙熙攘攘的行人,而这个男生走在我的左手边,令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除此之外,世界安静如斯。
是“爱”么?我懵懂而迷惑地问自己。可是太久的自卑让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的没出息偷偷羞愧——我本可以拒绝这种施予般的好意,可是最终仍是卑屈地接受。
然而,我后来想,张怿的内心,应该没有我这般复杂吧?他仿佛一株挺拔的小白桦,直冲向阳光和云霄,哪里来的繁复心思与勾心斗角?
那么,便是我的不好了:我的小心眼、我的放不开,在每一个傍晚、每一节自习课、每一次课间,不安分地蠢蠢欲动。
但,张怿是个极其耐心的老师。这一点,无论多少年过去,我都要承认。因为他在我这样笨的学生面前,仍旧不厌其烦:每一条辅助线的变化、每一种解法的补充……那些方正而有力的字,在草稿纸上一行行匝密地留下来,如同青春那些确实而断然的脚步,捱过一步又一步,不停歇。
过一个月考试,我的数学成绩第一次爬上75分!
虽然满分是150分,可是对我而言已经是太大的惊喜。
张怿坦然而自豪地接受了我的答谢:当我请他吃麦当劳的时候,他边吃边说话的样子,笑得开心的表情,让我以为或许我们很早以前便已熟稔。这种错觉,几乎要让我以为:以前的我,不过是种错觉,而今天的这一个,才是真实的。
至少,今天的我可以说笑、吵闹,谈一点书里书外的话题,渐渐从课外书中蔓延开去,看上去活泼又聪敏。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还有这样秘密而丰富的一块心灵世界,如同一座后花园,小心翼翼地存在于我自己的世界里。
而张怿,他微笑着坐在我对面,听我说话,也说话给我听。
他谈那些书,那些闪烁着思想的片段,在我16岁的记忆里,如同一片又一片落进湖面的石子,在水面上轻轻弹跳,一下、两下、三下……
一层又一层涟漪,执拗地,不肯平息。
3…3
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我的生日也要到了,妈妈又寄来了大批的书做生日礼物。
我去邮局取包裹,取完出门的瞬间,穿越层层黑色头顶和各色衣裳的人群,只一眼,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一株挺拔的白桦,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卓尔不群地伫立。
是张怿。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往邮筒里投,投完信转身的一瞬间目光扫过来,顿一顿,突然笑了。
隔着那么多人,他挥挥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他大步走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看看地上的包裹,有点惊讶:“这么大的包裹,是你的?”
我点头:“我妈寄来的。”
“这么多。”他不可置信。
我微微笑:“生日礼物。”
他一愣:“生日?哪天啊?”
“3月6日,下周四。”
我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满不在乎。
他“哦”了一声,很快帮我拎起包裹:“我帮你拿。”
我挡住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他低头看看眼前硕大的包裹,又打量我一下:“就你这体格,还是算了吧,我帮你拎。”
说话间,手上早已运了力,稳稳地,包裹被提起来,而我只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或许是因为突然的偶遇增加了措手不及的成分,我们一路沉默。可是心里仍然有点莫名的小激动,就像放完鞭炮后夜空里迸射出的三两点火花,或者鱼儿跳跃时水池里溅出的几滴水——并不浓烈喷薄,却灵动鲜活。
虽然不说话,脚下的步子却都很快,一转眼就到了胡同口。我停住步子,他看我一眼,轻轻地把包裹放在地上。
我说谢谢,他轻轻笑一下。
然后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翼翼把它包到包裹外面的绳子上。直起身,微笑着对我说:“这样就不勒手了。”
而我到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心勒出暗红色的一道痕迹。
我突然间觉得很感动,在感动之外还有点莫名其妙、无法形容的其它感觉,复杂地纠缠。
他看看我,挥手,说“再见”,然后转身走远。我目送他走远,直到变成看不清的一抹雾,渐渐消散。只余三月的芙蓉树,在他身后抽芽生长。
我拎起包裹转身回家,却突然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外婆。她看着张怿走远的方向,又看看我,一言不发,转身走回院子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问了我:“今天那个男孩子,帮你拿书的那个,是谁啊?”
我不耐烦地回答她:“我同学。”
她又问:“他为什么要帮你拿书啊?”
我还是不耐烦:“偶然遇见了,就是从邮局出来就遇见了呗。”
她不说话了。
晚上,我回到房间里写日记。浅绿色带小锁的日记本在台灯下闪烁宁静的光泽。我提笔,记录那些动人的瞬间:那个温和的笑容、那道暗红的痕迹、那个如同雾一样散在街角的背影。
以及,外婆的唠叨和多管闲事。
我和外婆,我们在这个城市相依为命。
我的爷爷奶奶过世早,从我一岁的时候,就是外婆将我带大。
她是南方人,一直到现在说话都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据说,当年是因为外公的缘故,她才千里迢迢随军来到了这个没有长江只有海的城市。她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妈妈。可是,就连这唯一的孩子都不在她身边。她是个倔强的老太太,她嘴上从来都不说她对我妈妈的想念,可是我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要翻看影集,一点点,看着妈妈从4岁开始到40岁的模样。
当然我承认,她很爱我。小时候身体孱弱的我总是接连不断地生病。她不相信西药,宁愿在盛夏守着一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熬中药。中药的味道渐渐漫过一个院子,甘苦的香气侵略着我整个的童年。那些刺目的阳光、阳光下的外婆、不断摇动的蒲扇和小小的蜂窝煤炉一起组成一幅硕大的拼图——有太多细碎的缝隙,然而又完整盛大。
那些褐色的汁液,无疑是很苦很苦的。
许多次,我哭着把药碗扔掉,她还是好脾气地再盛一碗,骗我:“小桃,喝,喝下去外婆给你糖吃。”
她手里举着那么硕大一颗酒心巧克力,我伸手抓,她不给我。她只是把药碗塞到我嘴巴前面,哄我:“别喘气,一口喝下去就不苦了,喝完了我们吃糖啊!”
我就这么捏着鼻子,摒住呼吸,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苦涩难闻的药汁。喝完最后一口,她会把一颗剥好的巧克力塞进我嘴巴里,一只手给我擦眼泪。
她的手干燥、温暖、粗糙,擦在我的小脸上,有点疼。
那段日子里,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于是,我总是扯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因为这个缘故,她甚至没有送我去上过幼儿园,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听我在离开她的刹那撕心扯肺的嚎哭声。她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所以就自己教我读书识字,背唐诗,也唱一些南方荷塘里的水乡小调……
可是,这些都是很悠远的记忆了,现实是随着她年纪的增大,她越来越爱管闲事,似乎我的每一件事她都很好奇、都要管。不管是我校服领子没有洗干净、上学忘记戴校徽还是成绩不好,她都能日复一日地唠叨。从我的粗心马虎到懒散敷衍还有不勤奋等等。她的唠叨让我越来越烦她,习惯了顶撞她。
每当我顶撞她的时候,她总是很生气地斥责我,虽然无论怎么斥责总是那两句话:“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把你从小带到大容易吗,你自己的妈都不管你,多少年不回家来一次……”渐渐,就变成了我妈的批斗会。
可是,她生气归生气,往往过不了半小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