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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两人起了意,偷摸着就要逃走报信,被眼尖的陈瑾发现,一并斩杀。
萧霖睨了他一眼,单手把手臂和腿上的羽箭扯出,指尖一点止了血。
苏言的琴音尚未停下,她低着头,仿佛周侧的一切再无所感,不管不顾,知晓得十指在琴弦上飞舞。
不能停,绝不能停下,要不然……
眼前隐隐发黑,她有些看不清了,索性凭着触感与习惯继续弹奏。
陈瑾后背贴着车门,在琴声中渐渐感到晕眩。
他提剑就在手背上一划,痛楚令其蓦地清醒过来。
正要去阻止苏采女,却见萧霖眼眸一沉,抬臂利落地用手刀劈晕了车中的女子,稳稳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陈瑾看得目瞪口呆,耳边响起萧霖淡漠的声线:“陈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他睇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尽职地问:“萧公子,是否要将此事禀报皇上?”
“不必,”萧霖俯下身,单手把晕过去的苏言平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动作缓慢而轻柔,眼中犹若冰雪渐融,流露出丝丝暖意。
抬起头时,他却又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冷然。
方才的刺客分工合作,默契无间,绝不会是乌合之众。
埋伏、下药、绞杀,处处谋划精妙,连他亦不易察觉出来。
且数十人,个个身手不凡,招式狠辣却几近相似。
尤其是,由始至终他们之间没有半句交谈,极为谨慎,生怕泄露出身份。
这样的刺客,不会是死士,只会是杀手。
萧霖单手快速包扎着伤口,暗自推断着。
他侧头看向昏睡的苏言苍白得近似透明的面容,握上了她透着凉意的手,目光坚定。
念及曾经的遗憾、懊悔与伤痛,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言儿,有师傅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隐瞒
幸好,此次袭击之后直至到达观音庙,一路上风平浪静。
庙里的女主持打开门时,看见三人身上沾染的血迹,以及嗅到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一脸愕然。
她身后的几位年轻的女师父皆是面色一白,待听陈瑾简略禀明途中遇上了凶恶的盗贼,侥幸逃出生天,脸上皆是浮现出一丝怜悯。这才在主持的安排下迅速带他们去了后院的厢房,并细心地送上几套干净的长衫与自制的疗伤药膏。
苏言清醒时,发现她已不在马车里,而是躺在简陋生硬的木床上。
还记得危及之际,即便苏家大小姐的身子要承受不住,苏言依旧选择了弹奏一曲“控魂”。这是她前生苦思数月的得意之作,能在不知不觉中摄去对方的神志,令其陷入梦境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到后来,自己却是心神不稳被白玉琴所控,险些走火入魔——幸得有人适时制止了她。
抬起头,苏言见一人逆着光站在窗前,干净朴素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仍能显露几分出尘与伟岸。
瘦削的肩膀,硕长的身姿,凛然的侧脸——都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当年往日,这背影是她一直追寻的目标。苏言无数次想过,终究有一天能超越他。
却在临死前的一刻发现,自己终究是太过心软,最终一败涂地。
于是苏言在重临此世时,实在觉得没有脸再面对师傅萧霖,索性装作陌生人,不予以相认。
毕竟,她让师傅失望了……
不知何时,窗前的人转过身,沉默地走近。
一杯温茶无声地递了过来,苏言伸手,低头盯着茶盏上的袅袅轻雾,温热自指尖一直延伸至胸口。
萧霖安静地坐在榻前,不言不语,让她心底越发内疚。
这位亦友亦兄的师傅短短月余便清减了如此之多,想必这些日子来,定然对自己心里有怨,有怜,也有怒。
只是,此时此刻,萧霖还是守在床前,一言不发地照顾着她。
没有质问,没有怨愤。
苏言明白,他是在等着自己开口。
萧霖从不会逼她做任何事,以前是,如今亦是。
她咬着唇,垂下眼帘,深深地吁了口气。
半晌,苏言终于是开口,低低地唤道:“……师傅。”
萧霖睇着她怯生生的声线,像是以往做错事后祈求原谅的乖巧神色,眼里飘过一丝怀念。
他伸出手,像往日那般,大掌在苏言头上揉了揉,叹道:“言儿还记得为师了?”
“我……”她抬头飞快地扫了萧霖一眼,没见他生气或恼怒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抿着唇没有再出声了。
苏言想起他们赶来观音庙的目的,不由皱眉:“师傅,霜姨怎么样了?”
萧霖看着她,道:“我们此刻已在观音庙里了。”
闻言,苏言胡乱整理了略略凌乱的衣裙,便急忙拉着他往外走:“师傅,我们这就看看她好么?”
中间只隔了一条走廊,她心下担忧,脚步不免有些慌乱,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李霜的厢房。
“……谁来了?”
朴素得近似寒酸的房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妇人手中捻着佛珠,梳得齐整的头发盘了起来,丝丝银色渗透其中,神情恬静地坐在床沿。
略显蜡黄的脸,毫无血色,两颊明显消瘦,看似是大病初愈。双目无神,扫向门边时黯淡无光。
见她这般憔悴,又听着如往日那般温柔慈祥的声线,苏言双眼一热,登时落下泪来。
视同亲生娘亲的霜姨,居然为了她的离去生生哭盲了双眼,再也看不见了么?
心痛与愧疚蜂拥而至,苏言任由脸上的泪水缓缓滑落,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到了李霜的面前。
“……是谁?”不是熟悉的脚步声,主持又绝不会轻易接待陌生人,妇人有些疑惑,侧过脸又低声问了一句。
苏言跪在她面前,握住李霜的手,泣不成声。
虽然不清楚是谁,可是听到那压抑的哭声,李霜面上一柔,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伸臂轻轻地拍打着苏言的手背,无言地安慰着。
苏言趴伏在李霜的膝头,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么久深藏在心底的委屈、难受和不安霎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中;又如同漂泊了许久的孤船,终于找到了可以靠岸的地方。
好一阵,苏言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红着眼用力擦掉面上的泪。
盯着李霜,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个已经死的人突然出现,霜姨怕是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萧霖从容踏入,将手中的白玉琴放在桌上。
苏言会意,起身走至桌前坐下。沉吟片刻,这才抬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柔和的小调徐徐响起,一首哄着孩儿入睡的平常曲子。简简单单,却是她心中最熟稔也是当年学琴时弹起的第一首琴曲。
李霜拿着佛珠的手一颤,怔在原地。
当耳边传来苏言轻轻哼唱时,她再也按耐不住,猛地站起身,摸索着向前。
苏言生怕李霜看不见而被绊倒,急忙停下了弹奏,上前扶住了她。
李霜急急抬手在她脸上摸着,指尖发凉,微微抖着,胡乱地问着:“小苏,是小苏么……感谢观音菩萨,感谢上天……”
她哽咽着,一把将苏言搂在怀里:“小苏,乳娘日也盼,夜也盼着,没见你托梦来。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
苏言枕着李霜的肩头,双眼通红,有点哭笑不得,敢情乳娘还以为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是鬼来着?
鬼神之事素来匪夷所思,她这般在苏家大小姐身上重生,也是不明不白的,一言难尽。
苏言避而不答,抬手覆上她的双目,心疼道:“乳娘,你的眼睛……”
李霜平和地含泪而笑:“有所失必有所得,乳娘这不是把你盼来了?”
眼底才止住的温热,闻言又涌了上来,她上前用力地抱住霜姨:“乳娘,你要好好的……都是小苏不孝。”
李霜轻拍着她的后背,低笑道:“才一段时日不见,小苏怎么变得如此爱哭了?”
听罢,苏言吸吸鼻子,眨着眼勉强将泪意压下。
见李霜面上露出几分倦意,苏言搀扶着她到床榻上睡下。听着乳娘絮絮叨叨地说起儿时的趣事,又叮嘱着自己好生保重。
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
苏言一瞧,乳娘已是沉沉睡去,一脸恬静,嘴边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她握紧李霜的手,在榻前守了很久,这才依依不舍地随萧霖离开。
“师傅,我能在庙里留一段时日么?”
萧霖回头,淡淡道:“言儿愿意在这里陪着李霜,从此以后不回宫里去?”
苏言一怔,缓缓摇头。
他满目了然,又问:“那言儿又能在此处留几天?到时候,还得让乳娘再次为你担心难过?”
听罢,她无言以对。
师傅是对的,自己一心想要回到皇宫,不可能一直呆在观音庙里。
霜姨知晓了真相,如今的身子怕是再也承受不住。
倒不如让她当作是一场美梦,从此了断心结。
“言儿的事,而今有多少人知晓?”两人并肩走着,萧霖突然问道。
“没有,“苏言摇头:“只有谢当家以为当初的我是假死,换了身份重新入宫。”
单凭那日在宫中,谢昊由始至终的一句“苏公子”,她已是明白,这人至此并不相信自己会被前太子君于丘所杀。
不知是谢昊高估了她,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霖慎重道:“鬼神之说虽然在民间并不少见,只是言儿身份特殊,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还是不要泄漏为好。”
苏言瞅着他,踌躇道:“……连皇上,也不能告知么?”
看到她眼中的迟疑与忐忑,以及眸底深藏的希翼,萧霖稍稍撇开脸,颔首道:“避免节外生枝,对皇上也暂且隐瞒罢。”
他熟知苏言的性子,对情愫懵懂,显然是错过了向君于远坦白的最好时机。若是经他开口,皇上必定不会怀疑……
只是萧霖的心底骤然出现一道否定声音,他却顺从了自己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