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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还能再次醒来,轻咬一下嘴唇,确是真的。轻轻转头,看见尤瑞郎正趴在我身边假寐,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笑道:“美人,你醒了!”额头上的蝴蝶印子十分扎眼。
我正疑惑他的话语,他已蹦蹦跳跳出去,大声笑道:“周,周正青,快来,他醒了!”
周正青转身进来,满脸惊喜,扑过来道:“你终於醒了,我都快吓死了!”他脸色疲倦,一脸胡子茬,见我目光狐疑,才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歇著,我慢慢说与你听。”
尤瑞郎却在旁边走来走去,仿佛要同我讲话,终於忍不住,拨开周正青爬上床来,大大咧咧地在我身边卧下,喃喃道:“等美人醒来,快困死了!”没有片刻,竟然睡过去。
尚谭同康睿兄弟也都进来,难掩面上喜色,问了几句,便也走了。周正青方将治病事由一一道来,尤瑞郎如何自食蛊蠹,如何割血医治,最後方道:“祺毓,事到如今,我也想劝你,这世上难的不是喜欢上谁,而是再次喜欢上谁,如何彻底地,不背叛前者,不辜负後人。尤瑞郎现下已经忘情,就如初见一般,他对你再次生情,爱慕有加。你无须忘记四爷,只需厚待尤家瑞郎吧!”
我想起他在马车里告诉我“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想起他鲜衣怒马,侧帽风流,我想起他如何义无反顾,吞下蛊毒。尤瑞郎正卧於我身边,脸色苍白。眉间瑰丽的蓝印要他在日後所有的岁月里饱受折磨,刻骨铭心,终於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必待他如情人,其他的,以後再说吧!”
周正青点点头,便退了出去,他也累到极致,摇摇欲坠了。
我动了动手臂,让他躺得更舒服些,没想到倒把他弄醒了,张开一双朦胧的眼睛,道:“怎麽了?”又迅速翻身起来,一手揉著我的手臂,道:“压麻了?”
我摇头笑道:“没有,你接著睡吧!”
尤瑞郎眨著眼睛笑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麽名字呢?我是尤瑞郎。”
我因笑道:“我叫祺毓。”他看起来十分精神,搂著我的脖子絮语,他如何忍痛为我取血,如何勇敢,都没有哭(小尤天生会收买人心),如此种种,最後才道:“祺毓,我兴许是喜欢上你了,你呢?”
我望著他纯净如水的眸子,欢喜活泼的笑容,有些催促又有些迟疑著望著我,仿佛我要下生死判决,终於慢慢道:“我也是!”就自你从遗忘的记忆中醒来时开始。
尤瑞郎眸中大放异彩,扑到我身上只管揉搓,笑道:“好好好,等你闲了,我们就去纵游山水,好不好?”我轻轻点头,尤瑞郎愈发兴高采烈起来,搂著我的脖子絮语,突然捂著胸口,叫了一声“好疼!”便软绵绵地倒下去。
蛊虫反噬了,我抱著他的头,揉著他的胸口,他只是哭,终究疼得厉害,连闹腾的气力都没有,只低低地诉哭著。
被他揉搓得里衣都松落了,我将近裸著大半个身子,他的嘴唇就在我胸口,吸气吐气,一阵暖热,一阵冰凉,却听他一面打嗝,一面嘟囔:“呜……好疼……嗯……你挺香的……呜呜……”
我又气又笑又难过,他这麽年轻,这一辈子就要这麽渡过?猛然低头,发现他额头上的蝴蝶变作紫红色,他一挣身,咬在我前臂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却一口口舔食著,转头向我笑道:“真甜,我身上都不疼了!”又大口吸食了两口血,便满足地倒在我怀里睡去。
我扯了条布巾把伤口包扎上,才去看顾他,他睡得十分沈,只腿脚冰凉,索性钻了过去,同他抵足而眠。
周正青回到营帐时,谭培正候著他,身著一件灰袍,比那银袍素甲多了几分柔和之态。银灯挑得极亮,眼前林林总总排满各种吃食,俱为精细之物,一碟木樨鱼翅,专门捡的排翅,炒得松松泡泡,堆在盘内,积成一座小山;一碗红糟鸭肝,味浓鲜香;一碟火腿煨的冬笋;还有一小坛子酒。
谭培笑道:“这酒是我偷得的,尚德鑫莫要杀了我才是。”随手斟出半碗,递与周正青,笑道:“你这算是立下大功了。”
周正青徐徐饮下,咂咂嘴才笑道:“大功不敢言,好事倒作了一件!”又轻声叹气道:“我只劝别人看开些,为何自己偏耿耿於怀,谭培,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糊涂的人?”
谭培为自己斟了一碗,仰头灌下,才道:“这些事儿说不明白。”他深深望向周正青,低声道:“你知道吗?好些次,我也想放下,可终难放下,正应了那句老话:几经细思量,宁愿相思苦。”他苦笑一声,此中愁苦,倒比静夜长。
周正青不再开口,换了酒盅,起手斟出两杯酒,端与谭培,轻声道:“以前我许你黄泉共枕,今日,我许你合卺之情。”言罢,将手臂绕过谭培的胳膊,示意谭培共饮。
谭培一口饮下,才见周正青慢慢道:“我情知这些虚文没什麽用处,可终归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莫要嫌弃!”
谭培柔和一笑,道:“我岂是不知足之人!”嘱咐周正青好生歇息,起身辞去。
周正青低头望著自己的身体,这身子一想起与男人交欢便抖如糟糠,一脚踢开桌子,卧倒在床上,不知是歉疚,还是畏惧。
康琼自到了西疆,终於安稳下来,能坐著同康睿叙话,不必担心什麽。康睿只听他活泼言语,温柔笑著,听他将琐碎事情一一道来。他枕著康睿的腰腹,胡言乱语,咕咕笑著。
康睿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因道:“怎麽这麽高兴?”
康琼抬起眼睛,笑道:“真的见到哥哥了!”康睿眼中酸楚,只道:“傻孩子,难道我是假的不成?”康琼摇摇头,仍笑道:“不是,是怕哥哥变了,变得不认识了,那琼儿可就哭死了!”
康睿心中一凛,只笑道:“哪能呢?我死也不会变的,琼儿放心吧!”康琼不再言语,只团到他怀里入眠。
清晨时分,只觉身边有人一动,便醒了过来,因想著他昨夜疼了将近一夜,便附身过去,柔声问道:“还疼麽?”
尤瑞郎睁开眼睛,眸光温存儒秀,可不复儿童的神气,我惊坐起来,他微微笑道:“我方才醒时还想瞒著你,现下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
我只问道:“现下还疼麽?”
尤瑞郎轻笑道:“没什麽,兴许是那几口血释开了蛊蠹的几分毒性,我才醒过来,也兴许是我就要醒了,与旁的无关。”失忆时候的事儿,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想起他请求我喜欢他的神情,终忍不住叹气。
尤瑞郎轻笑道:“你莫要担心,我们和原来一样,怎麽恨,还怎麽恨,怎麽爱,还怎麽爱。”可历经这麽多的风波周折,我心又岂能如初,到头来竟是亏欠他们两个人,永世不赎。
尤瑞郎又道:“知道我若还是当初的模样,你也肯花心思奉陪,我便知足了。昨日那一天一夜,竟是苍天厚待我的,如此想去,欢颜如梦。”
我凄凉一笑,不知是不是真心盼望他醒转回来,他若还是懵懂少年,我倒是真能以平常心待他,可现下所有的回忆苏醒,那个存在了一天的少年顷刻不见,恐怕之後再也不会回来,我真能以常人心待尤瑞郎麽?
我思忖了片刻才道:“我允诺要喜欢你,现下虽则情形俱变,我也愿意以常人心待你。”尤瑞郎活泼一笑,竟与那少年映像重叠。
便有人报:谭尚周求见。让他们进来,告诉他们尤瑞郎已经醒转如初,他们三人神情各异,却无人开口。
我便问道:“胭脂事务如何?”
谭培道:“发病者十之六七,现下仍在蔓延,听闻赫戈哲也染病在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尤瑞郎道:“待到十之八九,再行遏制,如此可锐减人力六七成,西疆二十年之内,绝无後顾之忧!”又看向我道:“春季瘟病多生,一定要防备军中饮食,小心行事。”
我轻叩桌面,慢慢道:“既是我要你布防此事,便不再过问,你伺机行事吧!”
周正青因道:“是否应为赫戈哲诊治,他如不测,西疆便如一盘散沙,无人统领,到时候小乱纷争不穷,也耗费我们的军力。”
尚德鑫道:“周将军又要动慈悲之心麽?”周正青只看向我,不发一言。
我轻咳一声,无话可说。
尤瑞郎轻笑一声,道:“确该如此,我下午便去走一趟!”又环顾四周,道:“并非我夸下海口,你们行军打仗比我厉害,可独个周旋,没人比得上我。”这话倒是自谦,行军打仗,他不逊於人。
尤瑞郎自去胭脂营,求见赫戈哲。胭脂人并不知晓瘟疫扩散是尤瑞郎的兴风作浪,只将他带进来。尤瑞郎放眼望去,呻吟哀痛之声,不绝於耳。昔日热闹的营帐,死气沈沈一片,还有人向外清理尸体,哭喊嘶叫,令人动容。
一进去,赫戈哲正半躺在榻上,黑帕缠头,面容苍白,眉心透著青黑之气。尤瑞郎叹了一口气,道:“汗王!”
赫戈哲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凌厉,道:“你们干的好事!”
尤瑞郎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之所行,有何不妥?”
赫戈哲咬牙笑道:“是我愚笨,没想到他竟狠毒到如此地步!”
尤瑞郎一笑,道:“那麽,你待他柔情似水?还是──始乱终弃?别的且不说,你生於西疆,岂不知人经寒冻的後果,你那时候,是想他死吧! ”
赫戈哲抿唇不语,他的确有这份心思,低声道:“那麽现下,他好麽?”
尤瑞郎一笑,道:“他若是好好的,怎麽不亲自来?”又道:“其他的,你不必知道,我是来送药与你的,你若聪明,就不该说什麽与子民同进退的屁话,乖乖把药服下。等疫情缓解,带著人们回到深深的草原里,休养生息,收拾江山待後生吧。”
此话说得也异常诚恳,可自尤瑞郎嘴里讲出来就有几分异样,处处带著讽刺,赫戈哲苦笑道:“你盼著说这话已经好些日子了吧!”
尤瑞郎因笑道:“我进西疆的三天後,就能说这句话。可他不许,拖了这麽久,只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