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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那”是天竺古称的,取自“摩利至那”,意为“智能之神”,这二字殊无一分恶意,可来到东瀛后,却多了许多不堪入耳的用法,久而久之,竟成了侮蔑贱称。眼看未婚妻给人搂住了,孟谭大怒欲狂,厉声道:“放肆!”他从背后一抽,取出了一柄无头短棍,锵地劲响传过,短棍已然化作一柄长大铁棒,便朝那武士头上敲落。
这便是“铁棒”孟中治的看家本领,昔年他远征安南,便曾大显神威,打得梨家诸将落花流水,却不知传到了儿子手中,还剩几分?双方相隔丈许,铁棒及远,势道威猛,那武士却是不挡不避,只把手臂搂在梦的腰上,脚上轻抬,飞起了一只木屐,顺手一抓,随即狠狠向前抽打。
啪地一声大响,木屐扫来,竟已重重抽了孟谭一记耳光。当此奇耻大辱,孟谭张大了嘴,他退开了一步,抚摸着面颊,好似不可置信。
那东瀛武士搂住了梦,微笑道:“支那女,你的?”
孟谭怒道:“没错!她……她是我的未婚妻!”那人微笑道:“什么名?”孟谭咆哮道:“她叫上官梦!是永乐帝座前名将上官义之女,你快放了她!否则她爹爹找上门来,跟你倭奴举国没完!”那武士笑了一笑,便弯下腰来,自在上官梦耳边述说:“支那女,在你丈夫面前抱你的男人,名叫河野洋雄……外号‘生试七胴’……”他一边嘶嘶冷笑,一边手指背后:“那边是河野龙城……生试十四胴……”说话间竟凝视着孟谭,眼神带了几许兴奋。
上官梦大怒欲狂,猛地张开贝齿,便朝那人的手臂咬落,直咬得那人手臂出血。孟谭狂怒咆哮,随即举起了铁棒,便朝那人的脑门敲去,河野洋雄裂嘴笑了,便将梦推了过去,让她用脑袋挡未婚夫的杀招。“小心!”崔轩亮见这棍来势太猛,恐怕孟谭收手不及,忙将他推了开来,但听“啪”地大响,木屐狠狠扫出,孟谭竟又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登时他的脸颊高高肿起,竟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楚鞋印。
东瀛武士有所谓“斩弃御免之权”,意思便是百姓若对他无礼,他轻则可用木屐掌嘴,重则可拔刀杀人而无须受审,这便是武士特有的权柄。看得出来,他要在上官梦的面前羞辱她的丈夫,唯独如此,他才能一口气征服两个人。河野洋雄笑了一笑,他的手慢慢游移,好似要触到上官梦的身上,这也是武士的另一个特权,强者的特权。孟谭双眼湿红,泪水在眼眶滚来滚去,那上官梦也在低声啜泣:“爹爹,救我……”河野洋雄笑道:“支那人,想不想妻子让河野党玩弄?”孟谭忍泪道:“不……不要……”河野洋雄抛来了一条绳索,指着崔轩亮,呵呵笑道:“绑住你的朋友,救你的女人。”崔轩亮大惊失色,孟谭也是浑身战抖:“你……你要我绑住他?”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是,我要你记得,今晚让你出卖廉耻的男人,名叫河野洋……”
“雄”字未出,猛听“砰”地一声,一条身影快捷无伦,已然抄起了地下木屐,便在河野洋雄的脸上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这一抽用尽了毕生气力,直打得河野洋雄脸颊肿得天高,瞬息间由红转紫、由紫变青,那上官梦则给那人一把扯过,推到崔轩亮的怀里去了。
“混蛋。”那人朝地下吐了口痰,道,“烟岛第一打架高手在此。遇上了我,算你们运气。”众人大喜过望,急急来看,只见那人眯着两条小眼缝,满脸执拗神气,却正是那小方出手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小方连刀也没带,连武功也不曾学,仗着眼力快、胆子大,竟在刹那间赌命一搏,在那东瀛武士的脸上狠抽了一记。
河野洋雄的脸颊肿起,浮出了文字,小方打量着那人的面颊,沉吟道:“城下町……大介屋……你的木屐是在那儿买的吗?”四下哄堂大笑,上官梦欢容掩嘴、崔轩亮捧腹大笑,连孟谭也忘了适才的屈辱,只管笑得泪眼渗出。屋角传来“咳”地一声,那斗笠男子双手抱胸,说了几句东瀛话。河野洋雄伸手按住刀柄,独脚一只木屐,却也不脱下来,只一拐一拐行向前来,猛听“刷”地一声,武士刀已然迎空亮出。
河野洋雄要杀人了,其余武士并未随同出手,因为这场灾祸是他自己挑起的,他必须独力解决。若不然,他便得切腹自尽,完成武士的责任。
对方杀气腾腾,小方却不害怕,只管走上前去,竟要与那人放对了。崔轩亮大吃一惊,他曾与小方对过一掌,晓得此人并无武功底子,忙道:“小哥,千万别和他打,这人……这人很厉害的……”
那小方眯着双眼,附耳道:“你们听好了,等会儿我号令一下,你带着你那两个朋友,赶紧去找掩蔽。”崔轩亮讶道:“找掩蔽?什么意思?”小方道:“你别管,反正我这辈子打架还没输过。你看着便是了。”
双方相距五步,一持木屐、一持日本刀,彼此渐渐靠近。那河野洋雄神色兴奋之至,只提着杀人凶刀,慢慢朝小方走近。这不是开玩笑的,河野洋雄自称“生试七胴”,即使椰子硬壳也能捏破,依此腕力指力,出刀之势必也雄烈,可小方却是个寻常人,想他不过气力大些,胆子大些,日常善于搬货,却要怎么应付国之武士?
但见两人越走越近,五步、四步、三步……小方猛地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便把手中木屐狠狠抛出,河野洋雄目露喜色,“八嘎”一声怒吼,武士刀便已横斩而出。“刷”地一声,太刀砍出,似连天空也给切断了,小方拼出吃奶气力,狠命向旁一纵,听得一声闷哼,小方跌到了地下,那木屐却飞到了对街,撞破了二楼窗扉。
这一扔根本毫无准头,主人翁更已摔倒在地,这一跤摔得奇重,他半晌爬不起来。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他穿著单脚木屐,一拐一拐来到小方背后,嘴角带着诡异喜悦,慢慢提起了日本刀,正要朝他身上刺入,崔轩亮大惊失色,还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救,却听小方狂喊道:“大家趴下了!”
崔轩亮抱住了梦、孟谭,三人死命望桌下去钻,便于此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个影子飞了过来,直直踹上了河野洋雄的胸口,听得咔嚓一阵乱响,这人的肋骨竟给踢断了,随即身子飞出了两丈远,“砰”地一声,重重地撞上了照壁。
众人心下震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陡听“啪”地大响,堂上现出了一个身影,他手持木屐,奋力暴挥,抽得一名河野武士飞了出去。随即手刀劈落,又打得一人趴到了地下。众武士大惊失色,全数擎刀在手,急急向后退开。日本武士群情耸动,崔轩亮、上官梦等人也是满面骇然,忙从桌子底下探头出来,只见堂上站了个英俊男子,身高八尺,不怒自威,背后还负了一口石造棺材,正是那“目重公子”明国勋到来!
明国勋双手紧握,看他仰天暴吼,声势当真慑人无比。崔轩亮又惊又怕、又慌又疑,眼见小方爬到了桌下,忙道:“你……你怎么认得这家伙的?”小方低声道:“你瞧对面。”上官梦眨了眨眼,只见对街的馆子名叫“汉阳春”,却是卖高丽烤肉一类的。
小方低声道:“我下午就见到他了,这怪人背着一口棺材四处游荡,其后还去对过吃铜盘烤肉,形状怪得离奇,想必武功也高。我想反正死路一条,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把木屐扔了过去。”崔轩亮苦笑道:“你怎知他会过来?”小方附耳低声:“朝鲜人生平第一恨事,便是给日本木屐打中。”
正说话间,门口响起了朝鲜话,来了五六人,当先一个老者面色青森,手提“大武神王剑”,正是“高丽名士”柳聚永,另一个腰悬百济刀,面色似笑非笑,却是“百济国手”崔中久,看这三大头目来了,申玉柏等随扈武官后脚便到,人人交头贴耳,想来还在打探“华阳君”因何发怒。
朝鲜明国勋是惹不得的,看他把那木屐握在手上,目光凌厉,仍在四下搜寻木屐的主人,殊不知那“河野洋雄”早给他一脚踹了出去,至今倒于地下,口吐鲜血,死活不知。河野洋雄一招便倒,看这群东瀛武士本是来抓崔轩亮的,现下却已腹背受敌,内有明国勋,外有“百济国手”崔中久、“高丽名士”柳聚永,如今却该怎么招架?
一片寂静间,河野武士缓缓向堂内撤退,堪堪退到了一处板桌前,却见一名和尚缓缓起身,他咳了一咳,以汉语道:“华阳君,给老衲一点面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事情到此为止,好么?”那明国勋不必通译,自管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一旁崔中久便道:“逸海上人,我家主公说他还在找荣之介的下落。你若有他的消息,还请趁早奉告。”
崔轩亮等人一旁听着,才知这和尚名叫什么“逸海上人”,听他淡淡回话:“崔施主,请转告你家主公,老衲若有荣之介的消息,还不早早去捉拿他?为何要在这儿大兜***?”明国勋听罢之后,忽然冷冷说了几句话,崔中久不改吊儿郎当的性子,只哈哈一笑,通译道:“别说这些了。上人,我家主公言道,路上巧逢,想请你过去吃顿饭,不知阁下能否赏光?”
逸海上人叹道:“老衲是出家人,只能茹素。“崔中久笑道:“上人既然人也杀得、畜生自也吃得,何必假惺惺忌什么口?我看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免大动干戈,你还是赏个光吧。”逸海上人淡然道:“好吧,想请我吃饭的,便请上来。”崔中久嘿嘿一笑,自恃刀法高明,自不把“河野党”放在眼里,正要踏步上前,忽然屋梁上泥沙飕飕,一道灰影从天而降,挡到逸海上人面前。崔中久面色微变,向后退开了两步,颤声道:“阎将军?”
东瀛主力到达,这些人全是山中刺客,个个精通忍法暗杀之术,想来武功之强,足与朝鲜群雄一搏。猛听“刷”地一声,一名武士扬刀在天,气势颇为不凡,道:“越智氏子孙,领教朝鲜人刀法。”
双方剑拔弩张,明国勋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踏上了一步,想来要亲自应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