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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站着三名黄甲老将,为首一人正是“辽东总兵”左从义,另两人则是“先锋使”黄应、“建州都指挥使”石凭。各人率领十名副将,一路从辽东出发,此刻已驻扎少室山脚。
去岁隆冬之际,刘敬政变失利,终令京城大乱。余波所及,秦仲海受捕入狱,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转看今朝盛夏,当年受难离京的游击将军已然东山再起,先是重燃狼烟,召集旧部,后又重创江系兵马,收纳西番叛军,此刻人间即将大乱,社稷江山更是危在旦夕。
少林寺位于河南,离京城不过数百里,怒苍匪寇这几日化整为零,一路翻山越岭,沿河东进中州,朝廷为保北京安宁,特遣军马驰援,起兵十万,军分六路,四路护卫嵩山四方,一路沿线牵制怒苍军马,一路伺机西进天水老巢,此刻“代征北”与宋公迈的主力军已在山脚扎寨列阵,只等流寇到来。
中原二十年未起战火,此战邻近北京,自然事关重大。天下百姓能否安居乐业,还是要再次流离失所,战后便知端倪。
※※※
风势劲急,漫山旌旗飞舞,大军遍布四野,大批僧人穿营过帐,来到帅营之前。只见为首一僧合十下拜,道:“小僧灵音率同众师兄弟,参见宋爵爷金安。”说话僧人慈眉善目,正是号称“慈悲金刚”的灵音大师,身边几人跟随,其中一人身材胖大,正是灵真。
宋公迈微微颔首,他眺头探看,却没见到杨肃观的影子。此刻大战将起,杨肃观却不见人影,宋公迈心下微感纳闷,皱起了眉头,提声便问:“大师,杨郎中人呢?”
灵音躬身答话:“杨师弟此际尚在达摩院,与我天绝师叔共商大局。只因师弟不便亲自下山,便由小僧过来带路,一会儿接引怒苍英雄上山礼佛,还望爵爷给个方便。”
宋公迈哦了一声,倒没料到杨肃观不克下山指挥,他尚未问话,背后安道京已然叫嚣起来:“荒唐!可笑!满口的胡说八道!秦仲海这帮匪徒何等狡猾,哪会平白随你们上山?你们这帮蠢和尚,莫要痴人说梦了!”
听了安道京大声斥责,灵音等人脸色难看,灵真却不怕他,立时怒喝道:“混蛋东西!佛爷手上抓着潜龙,要他们往东,他们谁敢往西?”安道京骂道:“那好,你要他们去死,他们去是不去?”两人相互叫嚣,登时吵成一团。
卢云一旁听着,此时无论谁对谁错,都不该如此争执吵嚷,看这般混乱场面,这仗要如何打下去?卢云熟知兵法,自知用兵最忌内斗,他叹了口气,转望左从义,希望他出面调停。这左从义官拜总兵,乃是柳门此行军职最高者,一见卢云脸色,登时会意,上前便道:“安统领说得有理、几位大师也有道理,不过毕竟是打仗,不是江湖厮杀,一意孤行总是不好的,咱们先坐下来,好好参详合计一番……”灵真傲然依旧,冷冷地道:“参详个屁?抓到了潜龙,那便足够了!他们难道敢不听话么?”
此言一出,帅帐前立刻响起一片骂声,众人戟指暴喝,互相抢白,谁也压不住谁。
左从义不去理会疯和尚,转望慈悲金刚,劝道:“大师,此刻贵寺人质在手,照理怒苍山应会乖乖听话……不过……不过这人性命再怎么要紧,毕竟也只有一人,怎么也抵不过人家满山好手的身家。”他顿了顿,合十道:“大师,秦将军过去是我们柳门的大将,咱们最知道他的性子,这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大师若要让怒苍首脑上山,定须从长计议。”
左从义这番话虽不好听,却也是实情无疑。秦仲海等人虽为潜龙而来,却不是事事受制于人的善男信女。若要他们轻易上山,一会儿寺中若有埋伏,却要他们如何脱身?莫非要全数给人擒下,一起和潜龙关入大牢?柳门老将熟知秦仲海性子,虽无意为难灵音,但素知旧日同侪有勇有谋,绝非易与之辈,此刻便来出言相劝。哪知却惹得灵真胡乱叫骂,倒真让人难堪了。
眼看宋公迈、卢云、左从义一起朝自己看来,灵音低眉垂目,合十道:“诸位施主莫要担忧。我等邀约怒苍英雄,是为天下百姓请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佛祖上天保佑,秦将军定会答应上山。”
听得此言,场中众将无不哈哈大笑,左从义瞠目无言,卢云废然无语。高天威只笑得肚子疼了,喘道:“大师啊大师,怒苍匪寇桀傲不驯,行事最是顽劣。你们眼光如此幼稚,误了自个儿的性命也罢了,可别连累咱们四大家族啊。”
灵真伸手入怀,取出一样物事,狠狠摔向高天威,怒道:“矮子!把你的狗眼张大了,瞧瞧佛爷手上是什么东西!”高天威个子虽小,本领却不小,生平最恨人家戏侮他的身材,他目中喷出怒火,呸了一声,将那东西抄在手里,睁眼一看,却是代征北都督的印信。
见了杨肃观交下的信物,场中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再无争执。此际“代征北”杨肃观候于达摩院,安排少林、怒苍两方首脑相会事宜,不克亲自下山指挥,这才让宋公迈出面调遣大军,倘若宋公迈等人执意不听军令,总帅必有军法伺候。
帐前众人心知肚明,今日唯一要务便是将怒苍首脑接引上山,至于这帮匪逆是否欢喜听讲佛法,愿否与朝廷大臣和谈,那是天绝僧和杨肃观的事,自己再闲再无聊,也不必淌这个混水。
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颔首道:“好,既然大师已有安排,那咱们也不再多言了。”
灵音合十道:“多谢爵爷。杨师弟吩咐下来,一会儿有请诸位朝廷长官上山,同参慈悲佛法。”众人尚未回答,安道京已然嗤了一声,低声咒骂道:“连咱们也想感化?天绝可是老来疯?”
安道京话声虽低,却给灵真听见了,他铜铃般的大眼一瞪,鼻中喷出火气,怒道:“嘿!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安道京撇开头去,自做不知,嘴里倒也不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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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虽然紧张,但朝廷各方人马依然不能齐心,看安道京打浑插科、高天威阴险冷笑,用心纯在搅局,一会儿上阵杀敌,必是阻力多于助力。再看宋公迈老迈年高、祝康黄口孺子、赵任勇年轻气盛,这三人纵然有心作战,料来也是无济于事。
这厢柳门中人最是忠直,此战出兵最多,照理应是军马骨干,胜负关键。哪知这帮老将满心寂寥,全不见半分豪迈赴死的决志。先看卢云意兴阑珊,凡事不置可否;再看左从义来回踱步,眉心紧蹙。诸人目光黯淡,并无一人商讨军情。
说来也怪不得他们,谁要秦仲海是柳门旧将,却要他们怎么满心激昂,一念杀敌立功?
局面分崩离析,几近四分五裂,恐怕这一仗不必开打,胜负便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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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烦闷间,忽听营寨外传来号角声响,探子吼声自远而近,霎时已如潮水般传来。
“怒苍匪寇已至阵前十里!”
众将得知讯息,不待探子奔入本营,便已一同起身。宋公迈高举右臂,提声道:“传令下去,剿匪四路军开寨出阵,全军御敌!”旌旗招展,炮声连响,正中寨门打开,宋公迈当先行出,高天威、左从义、石凭等人紧随在后,诸将马队各自散开,上前布阵。
万里无云,草原上视界清晰,朝廷军马设下前后两波阵地,总计六万兵马,只等敌人现身犯界,便要予以迎头痛击。
宋公迈驾马入阵,亲来指挥,钟思文、卢云两名参谋随侍在侧,阵前独子宋通明领红甲军两万,神刀门弟子为辅,玉门关守军为用,只在护卫主帅。
转看阵左阵右,高天威面带冷笑,赵任勇意气风发,两人一带黑甲军,一领青甲军,各引兵一万,安道京领刀斧手五千,缩身阵后,谁敢退却逃窜,便成刀下冤魂。
上拨阵地由四大家族率领,已见精锐之貌,下拨前锋兵马更见堂堂之师、大将风范。
此次朝廷出兵,前锋军马全由柳门大将担纲,一片旷野中,只见先锋中军列做三千,这路军马乃是双方接战的第一线,说来最是吃紧,只是当前大将虽担大任,却是面无惧色,看此人肩宽如山,国字脸凛然生威,自是那武功高强、号称“一代真龙”的伍定远。
先锋三路军,除伍定远的中路军外,身边尚有两只军马相辅相成,左由左从义亲率,右由石凭引军,两人共率军万五,护卫伍定远的三千兵马。
伍定远到得少室山的时光甚早,尚且比卢云早了半日,此刻看他心无旁骛,神态威武,卢云自是心中暗赞:“定远虽是捕快出身,但战场较量之事却是一学即能,全不显得生嫩。”
正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人转问卢云:“知州大人,在下这个犄角阵如何?可能守得住怒苍山的攻势?”卢云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军师嘴角含笑,正自望向自己。这人面色青白,神态悠闲,却是玉门关守军多年倚仗的大军师钟思文。
此间阵式排列,全依钟思文所荐,此人深受江充、江翼重用,众将自无异议。卢云听他相询,心下便是一凛,拱手道:“先生身经百战,岂是小可的书生之见可比?今日正要向先生请益一二。”钟思文听他说得客气,一时目光如电,上下往卢云身上扫过,微笑便道:“知州大人客气了。您过去随军远征西域,岂是寻常读书人可比?钟某才得向您多多讨教。”两人口中各自客套了几句,较劲意味却甚浓厚。
说话间,大批步卒已然上前,列在安道京的刀斧手之后,这帮人携带器械,团团守卫百辆大车,正是“河北祝铁枪”的门人。祝家庄上代高手凋零殆尽,祝老夫人又给青衣秀士下手打伤,那小少爷祝康除了逞派头、使帅气,也无其它用处,除了把他派去守粮,料来也无其它用处。
诸人正自守候,忽听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道:“怒苍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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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花,漫山遍野,天边远处飘起一物,见是面军旗,正自冉冉上丘。
“怒!”
大旗招展,军旗正中白底鲜红,见是个血红“怒”字。旗面纯白,旗字艳红,本该是风和日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