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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当下取了碎银出来,交在伙计手中,温言道:“劳烦送两幅碗筷。我哥哥在城里当差,与我约定在河边相会,一会儿便会过来。”伙计听了这话,赶忙答应了,自去张罗茶点,此时尚未过午,店里稀稀落落的,没几个客人,艳婷这张桌子位于二楼,风景甚佳,她自行斟了杯热茶,轻轻啜饮。
此时艳婷身穿淡红罗衫,她人在京城,腰上便未悬剑。乍然看去,便似大户人家的好女儿,容貌秀丽,高雅怡人,满是温柔风情。店中客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又是仰慕,又是赞赏,艳婷看入眼里,心里倒也暗暗欢喜。
师父远走怒苍山,定远替她在战场上拜见了,师妹下落不明,也由定远差人去找,这个伍捕头永远世故,永远周到,硬是不舍得自己吃到半点苦,直把她当作娇贵公主来服侍,也是为此,尽管没了江湖,她还有个家,心情也不曾忐忑不安,平平淡淡的日子虽闷,但也十分踏实。
艳婷举杯啜饮,举目往窗外看去。天空湛蓝一片,河面渔船点点,让人不觉陶醉。正看着河边风景,忽然眼睛一眨,一个身影沿着河岸走来,那人身穿青袍,腰杆挺直,举止端方中不失潇洒,艳婷见了他的面貌,举着茶碗的纤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紧随那人的身影,心中更是怦怦直跳。
那公子沿岸漫游,跟着驻足下来,只在眺望河景,端立不动。过不多时,他转身过来,背倚栏杆,一手叉腰,另一手却放在石杆上,轻轻地敲着。看他俊目回斜,侧眼含笑,路上行人不分男女,对他都多看了几眼。
艳婷紧泯下唇,凝视着河岸旁的那个俊美身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荡。
“杨郎中……”自相识以来,还不曾这般细细看过他,艳婷人在远处,自也不怕被人瞧见,她的一双大眼眨也不眨,舍不得离开半晌。
战败了,被削去官职了,原以为他会颓靡沮丧,到处向人乞怜,结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还是那个胸有成竹的杨肃观,就像珍罕的宝石,灿若星辰,如梦似幻。被废为庶人又如何,褪下戒座的宝石依旧是宝石,一样那么的尊贵、那么的光彩夺目、那么的让人喜欢……艳婷心头怦怦跳着,想到杨肃观已是平民身分,她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只想走下楼过去,邀他上来饮杯热茶,只是这个念头一动,却又在刹那间嘎然而止。
脚步没法子移动,轻功高妙的她,感觉膝间好沈。是什么拉住了他,是伍定远的一片真心,还是崇卿孩儿的亲情,还是……还是她那忐忑不定的一颗心?满心迷惑中,忽见杨肃观缓缓离开,脚下却是朝向自己这个方位行来,艳婷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看到自己了?不会的,两边距离那么遥远,路上又有些行人,他没道理见到自己。
慌乱间,杨肃观已来到楼下不远处,艳婷怕他看见自己,只把身子藏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望着楼下。只见杨肃观停下脚来,左右看着。模样像是要饮茶,却又不知要走入哪一间。
艳婷又慌了起来。路边茶铺十来家,他会进来自己这间么?想着想,杨肃观来到自己这家茶铺楼下,好似要走上来。艳婷不敢再看,只把头低了下去,望着自己面前的点心。她的手掌满是汗水,又盼杨肃观走将进来,又盼他过门不入,心里浑没了主意。
如果楼梯响起,那个身影便会行上楼来,然后与自己不期而遇。那一刻,他一定会大方招呼,也许他还会坐在自己身边,同眺风景。可是……可是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装作十分讶异?还是拒绝和他同席?到底应该怎么办呢?过得良久,楼梯那端迟迟无声,寂静如常。艳婷泯住下唇,心里黯淡了,杨肃观并没有上来。他走了。
艳婷心里知道,她与这人擦肩而过了,就像过去的多少年,永远都是擦身而过。
也好,想起伍定远对自己的心意,不正该如此么?艳婷嘴角挤出微笑,伸手拿起茶壶,自行斟水,只是那手掌却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连她自己也制不住。她轻轻啜饮茶水,百般寂寥间,再次往窗外看去。便在此时,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她也险些惊呼出声。
对过一楼的茶铺里,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对面,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与店小二说话。
那是杨肃观啊。
艳婷大为欢喜,杨肃观没有远走,也没有让自己为难,他就这样坐在自己眼前,任凭她怔怔瞧着。天涯若比邻,在这美好的晨光里,两人便如隔席相坐,共赏秋日怡人风情。
店小二送茶来了。杨肃观没有客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独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自管低头读着。时候近午,楼上客人慢慢多了起来,艳婷就怕无聊闲人过来打扰自己,便又赏了伙计一些碎银,另又点了些茶点。那伙计好生懂事,登时加取两副碗筷,一张方桌四个位子全摆满了,一免登徒浪子前来啰唆,二免其他客人过来占座。
凉风徐徐吹来,不躁不热,天边白云悠悠飘过,二楼窗中的少女,一楼茶铺里闲适潇洒的公子,仿佛这是个静谧的京城,没有分毫吵嚷,没有人心险恶,便如图画里的故事一般。
杨郎中,明日我还会看到你么?带着崇卿回家,已在傍晚时分,崇卿见她满面微笑,便笑道:“姑姑,你在高兴什么?”艳婷若有所思,竟没把话听入耳去。崇卿粗着嗓子,学着伍定远模样,吼道:“姑姑!”艳婷吓了一眺,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有事么?”崇卿大声道:“姑姑,我说你像是很开心!是不是捡到糖果了?”艳婷慌道:“没有的事……我很好。”崇卿咕哝一声,喃喃地道:“我又没说你不好。”回到家里,便有下人过来伺候。总兵府上奴仆俱全,倒也不必自己费心张罗晚饭,本想伍定远定会回来吃饭,哪知管家过来禀报,说他与柳侯爷同去京畿大营了,要深夜才回来。母子俩听说此事,便各自上桌吃了,之后便如平常日子一般,陪着崇卿玩了一会儿,然后各自回房去睡。
说也奇怪,很难熬的一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艳婷望着窗格外的树影,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眼前仿佛还是那蓝天若海的河岸,低头望去,便能见到那埋首文翰的身影。
“他没有官职了,又给父亲扫地出门……为何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里好孤单、好害怕?就像我一样?”不会的,他不会孤单的,他什么都很在行,什么都十拿九稳,明明与自己年岁相当,却能指挥得动那些武林大豪。伍定远听他的,灵定、灵真也听他的,便连卓凌昭、江充这帮恶人也不敢轻视他,他永远有这个份量。
很烦恼的夜晚,拿出师父给自己的锦囊,不知为何,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沾湿了枕边。
也在这一夜,艳婷重新开始练剑,离开九华之后,第一次辛勤练功。即使没有师父在旁督促,她还是那么勤奋努力,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旧灰蒙蒙地,后院的呼喝声又响起来了,尽管深夜才睡,这人依旧黎明即起,如此勤奋,好似公鸡报晓一般,怕连闻鸡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叹不如。
如同过去个把月,艳婷揉着惺忪睡眼,给伍定远吵起床后,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为何,今儿个换衣裳时,她偏是挑三捡四,好似穿什么都不对劲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风刚烈,刮面如刀,只见院中的壮硕身影翻来覆去,铁肘忽而向后,正拳不时飞冲而出,国字脸凶霸霸地,虽是一套平常不过的师传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绝无伦,气势远非常比,料来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铁手套,也能轻易击溃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听一声吼,伍定远脚尖扫出,将地下一枚石块挑了起来,他举掌扑出,那石块明明正面受力,却飞到伍定远背后去了,陡见他身形回旋,单指立地,刹那兼倒立踢腿,鞋底从石块上扫过,那石半空画过一个弧线,转眼又飞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凉风吹过,那石子化成了灰,忽尔随风飘散。艳婷惊得呆了,一时掩嘴惊呼。只是眼前这男子武功再强,容情再狠,艳婷都不会怕他。因为艳婷知道他欢喜自己,他再凶再狠,也只是对敌人凶、对坏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听话、很温柔的。伍定远招式越练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诚恳笑容却丝毫不改,他缓步朝艳婷走来,微笑道:“起来啦?昨晚睡得安稳么?”千篇一律的问话,艳婷也一成不变地点头,柔声道:“昨晚伍大哥回来的晚,可真辛苦了。”说话间两人都带着淡淡笑容,挺客气的。
伍定远笑道:“再没几日咱们便要去居庸关了,怕就怕公文下来得早,人家卢兄弟八月十五成亲,我要是喝不上这杯喜酒,那可万分过意不去了。”艳婷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我都忘了,咱们要离开北京了……”伍定远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侯爷吩咐下来,说要咱们好好准备……”伍定远说话便像他的做人,扎实平实,一口西凉乡音又慢又长,用字遣词也是慢慢的。艳婷茫然听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听到自己要去居庸关,心里只是慌张,根本没心思再听什么。
伍定远正自说话,忽听一个男孩的声音喊道:“姑姑换新衣裳了!今儿个好美啊!”两人回首望去,后院里奔来一个小小男孩儿,正是义子崇卿,他活蹦乱跳地奔到艳婷身边,拉着她的手左旋右绕,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远哦了一声,这才留意艳婷换了水绿绸缎,,脸上施了淡淡的腮红,一身打扮焕然一新。伍定远拙于口齿,倒也不知该如何称赞,只哼哼哈哈几声,不置一词。
艳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颊,道:“你这小鬼灵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当然知道了!昨儿姑姑带我去私塾,那些孩子们见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远听得哈哈大笑,艳婷也给逗乐了,一时腰枝轻颤,烦恼一扫而空。辰牌时分,艳婷按着昨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