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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们即刻调出火枪队,严密保护皇上。”
火枪队团团阵列,怒王纵使要直闯禁地,怕也要给打成蜂窝。大都督既已做出调处,殿内复又寂静。那赵尚书、徐主簿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慌道:“爵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伍定远摇了摇手,道:“别怕,我会处置。”他将凶刀交给了下属,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静静瞧着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无助,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正因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足以昭显天下亿万百姓的心灵归向。
身为西北讨逆军的统帅,伍定远比谁都清楚,朝廷怒苍这场十年大战,争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盘,胜负也不在三个五个关隘,双方所恃只在一个“理”字,谁的道理“正”,谁便能赢得天下人心,打赢这场十年大战。
大都督怔怔无语,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颤声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吗?”王一通又在异想天开了,那赵尚书满腔火气没处发,一听这歹徒还在嚷着回家,便要开口痛骂,大都督却拦住了,他静默下来,目含怜悯之光,轻声道:“于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听此言,自是大喜过望,赵尚书则是慌不迭地叫苦,两人还不及抢话,大都督却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于理……你持刀行抢,国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击,悲声道:“国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法子帮你。”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王一通不禁泪如雨下,老赵则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国之道,首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样虽然可怜,可他持刀抢劫,那便不可徇私纵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来日消息外传,人同此心,官同此理,国家法政岂不动摇?守法良民岂不怨声载道?
眼见大都督默然垂首,小王自知无幸,只是低头哭着,赵尚书提起中气,暴吼道:“来人!将这小子押入大牢,明日一早,开堂定罪!”眼见官差嘿嘿冷笑而来,大都督猛地举起铁手,咬牙道:“等等、再等等,再让我想想。”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伍定远捕头出身,熟知律法,自也知王一通押入刑部的下场。
聚众上山,死;挟暴劫财,死。王一通持刀行抢,犯的是重罪,一旦进了公堂受审,轻则流配边疆,一世为奴,重则拖出狗头铡,当庭开铡处斩。“治乱世、用重典”,旨在防患于未然。此乃本朝定下的严刑峻法,伍定远公门数十年,自也深明道理。
怎么办?现下不必多谈什么治国大法、救民伟业。眼前场面再简单不过了,王一通只要进去牢里,十之八九会死。可他该死么?伍定远眯起眼儿,他望着那痛哭嚎啕的小老百姓,一时铁手抚铁面,只在咬牙苦思。
若要开脱王一通,不难。只消一句话说出,学着江充的官场技法,赵尚书定会卖他个面子,其余官差自也会乖乖听话。若不想败坏法政,他还有卓凌昭的冷酷做榜样,只消将眼皮闭起,对哭声充耳不闻,来日杀死王一通的是三法司,与自己无关。
怎么办?怎么办?该拿官职来压呢?还晕……还是要置之不理?
年轻时官职卑微,遇上不平事,只管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头顶奸臣,可十年过后,头上那个姓江的早已不见了,轮到姓伍的当家作主,方知其间的为难。
公门之中好修行,伍定远先前指挥若定,明快至极,可此时目光却显得茫然,他一会儿望着升斗小民,一会儿闭眼踌躇。那王一通自知命运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只手擦红眼,不住饮泪。其余官差则是面色铁青,都在等候都督裁判。
“于情,我不想抓你,于理……我又不该放你……这情理之间……情理之间……”
元宵花月夜,静谧无声的佛殿里,但见铁手拿起放落,放落拿起,饶那“天山传人”贵为真龙之体,这幅肩担却也似万斤之重,委实难以承担。
“爵爷大人啊……”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尚书率先苦笑:“照您这般磨下去,到明年元宵也没个了结啊……”
伍定远怔怔愕然,他将铁手举起,掩上了额头,却也遮住了目光。
“来人啊!”大都督弃守,老赵随即开工:“将此人押回刑部!明日开堂定罪!”
“不要!不要!”凄厉哭喊中,大批官差涌了过来,立时抓住了王一通,听他尖叫道:“饶了我!饶了我!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还小啊!啊呀呀!饶命呀!”
小王给拖了走,口中却在高声悲号,伍定远听得“孩子”二字,忽地双肩一震,喘道:“慢……”大都督再次开口,想来又要变卦了。赵尚书苦笑道:“侯爷!您算了吧!这可是赵某刑部的案子,不关您的事儿啊!”大都督不理不睬,他行到王一通面前,咬牙忍泪:“我……我还没问你,你好好一个良民,为何要下手行抢?”
“三两银!”王一通听得此言,登时放声大哭。他双膝跪地,抱住了大都督的腿,凄厉悲叫:“三两银!我只求三两银!可整个北京就是没人理我啊!呜呜!呜呜!”
大都督眼眶泛红,他望着王一通,低声下令:“来人!取我正统军的粮票来。”人群分开,掌粮官缓缓行出,他从怀里取出一叠粮票,交到上司的铁手里。
“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卫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这些票券出自五军都督府,通行于正统军营寨之中,只消找处卫所,随时能依价换米。大都督取过粮票,如数塞入小民掌中,轻声道:“待你家小探监之日,记得将票子转给他们。”
王一通慌忙来数,待见手中粮票竟见多达三十张,不由惊呼出声。当时白米昂贵,一石米折银三两一钱,这整整三十张票子赐来,等同百两白银到手。
赚了,王一通手捧恩赐,心里很高兴兴,此番放手搏命,总算替家人挣回了大钱,一家四口节衣缩食,足抵几年开支了。他呵呵笑着,正想向好心的大都督道谢,可莫名之间,两行泪水却不听使唤,已然滚落面颊。
心里很明白,拿到了钱,也是该死的时候了。自今而后,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失了爹爹,白发老娘更要为儿子送终。王一通怎么也道不出那个“谢”字,他只能亲吻着粮票,泪水扑飕飕落下,弄湿了票子上的精致印花。
“带走!”场面悲戚,大批军官涌了上来,将王一通拖走了,临别之际,小老百姓用力回过头来,大声尖叫:“大人!谢谢!我代一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还是说了那两个字,谢谢。一通终究是个老实人。大都督不愿去看他的容情,只将脸面转向照壁,无言无语。哭声渐渐隐去,歹徒总算给押走了。众官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呜噎,依稀是伍都督所发,众官纷纷去瞧,看那伍爵爷面向照壁,宽厚双肩不住颤抖,那铁手更是紧紧揪住额发,不住拉扯。想来他的额头便是这样秃的。
赵尚书惊道:“爵爷,您……您还好么?”他蹑手蹑脚,缓缓靠到大都督身边,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听一声悲嘶,都督咬紧牙关,如此悲怆呐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还有八十四、八十五?众官满心讶异,面面相觑,却不知此言有何奥妙。场面益发不妙,赵尚书第一个醒觉过来,忙道:“诸位,下官还有点私事,得先走一步,一会儿祈雨法会再见……”大事不妙,谁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赵尚书是个聪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脚步才动,冷不防一名参谋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闹出来的事儿,请您务必……”
眼见参谋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赵尚书心下一凛,自知怒苍魔头行踪不明,却似在北京出现了,万万张扬不得,忙道:“行、行。赵某一定守口如瓶。”
赵尚书走了,众官也一一告辞,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余几名参谋陪侍在旁,听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说了几个字,却也听不明白。
大都督总是如此,他武功卓绝,性子沉稳,纵使战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冷静以对,带领下属杀出一条血路。可每当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辖地之时,他总似打了一场大败仗,半天抬不起头来。众参谋从军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气,一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在这儿唉声叹气了。
众所周知,龙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参谋,“掌粮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唤做燕烽,另还有位“掌令官”高炯,这三人各有所长,有的能调兵遣将、有的擅长奇谋献策,但要说到出言劝慰上司,却还远远够不上边。见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却也只能苦苦罚站。
正烦恼间,却听脚步声响,一人从殿外行来,众将见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巩爷!您可回来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之首,便是长洲巩志。他才一进来,猛见殿内风声萧萧,官差衙役溜得一个不剩,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巩志心下一凛,忙道:“怎么?那小民给收押了?”巩志心细如发,三言两语便猜出梗概。众参谋自也苦笑两声,全都点了点头。巩志长叹一声,道:“麻烦了……”
确实麻烦了。两军对决,攻心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龙”,绝不能单凭拳脚功夫,而是要抓紧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为何而战,这场仗自也赢了一半。
秦仲海是个狡猾的人,过去十年来,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证历历,众人担忧起秦仲海的动向,自是满心烦恼。高炯附耳道:“巩爷,万一秦仲海真来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巩志叹了口气,道:“先别说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来。我来服侍都督洗脸。”那燕烽在四参谋里年纪最小,外号“四火儿”,一听老大哥吩咐,便已诺声而去。
空旷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