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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然在做。你想了解一下吗?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移植胚胎神经组织到受损伤的组织,以促进神经细胞轴突的再生。”这些专业术语轻易地从莱姆漂亮的嘴唇里吐出。“目前尚无显著成效。有些医生采用化疗方法处理受损部位,以创造能让细胞再生的环境,也同样没有显著效果……对较高等的生物还不行。至于一些低等的生物,这种做法就有很大成效。所以,如果我是一只青蛙,我就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呵,真希望如此。”
“这么说,的确有许多人在从事这项研究?”
“当然。不过,没人指望在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里会有什么重大突破。”
“如果他们认为没有指望,”莎克丝说:“他们干吗还要研究?”
莱姆笑了。她还真厉害。
莎克丝拨开垂到眼前的红发,说:“你曾是一名执法者,别忘了,自杀是违法的行为。”
“也是道德上的罪孽,”他回答:“达科他印地安人相信,那些自杀者的亡魂会永远绕着他上吊的那棵树拖行。这阻止了自杀吗?没有。他们只是会用小一点的树。”
“告诉你,莱姆,我不再和你争辩了。”她朝伯格点点头,抓起手铐上的铁链。“我要带他回警局,起诉他,制裁这种人。”
“林肯。”伯格紧张地说,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莎克丝按住医生的肩膀,带着他往门口走。“不要,”医生说:“求求你,别这样。”
当莎克丝正要打开房门时,莱姆在后面喊道:“莎克丝,在你这样做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停下脚步,一只手抓在门把上。
“就一个问题。”
她回过头。
“你有没有想过……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用力打开门锁,发出啪嗒一声响。
莱姆说:“回答我!”
莎克丝没有把门推开。她站在门前,背对着他。“没有,从来没有。”
“你觉得你的生活快乐吗?”
“和所有人一样快乐。”
“你从没有感觉过沮丧?”
“我没这么说。我只说,我从来没想过自杀。”
“你告诉过我,你喜欢开车。喜欢开车的人通常都开得很快,你也一样吧?”
“有时候。”
“你开车最快的纪录是多少?”
“不知道。”
“超过一百三十公里?”
莎克丝偷偷笑了一下。“不止。”
“超过一百六十公里?”
她用拇指向上比了比。
“一百八?二百?”他问,惊讶地笑了。
“我的纪录是二百七十公里。”
“天啊,莎克丝,你真让人佩服。好,开这么快,你就没想过可能……只是可能……会发生意外?说不定某个连杆或轮轴之类的东西会突然折断,某个轮胎会爆掉,或是路面上突然出现一滩油渍?”
“我很注意安全。我又不是疯子。”
“你很注意安全没错,但把车开得像小飞机一样快,毕竟不是绝对安全,是吧?”
“你在故意诱导证人。”
“不,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既然敢把车开得那么快,就已经事先接受了可能发生意外而丧生的后果,对吗?”
“也许吧。”她承认了。
伯格双手铐在身前,站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手里还捏着那块苍白的椎间盘骨。
“所以,你已经接近那条线了,对吧?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肯定知道——那条介于可能死亡和必然死亡之间的界线。看,莎克丝,如果你抱持死亡的念头,要跨过那条线只是短短的一步之遥。只要一小步,就加入到他们中间了。”
她低下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红发又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放弃死者。”他轻声说,心里暗自祈祷她别把伯格带走。他知道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于把她推过那道界线了。“我再问一个敏感话题。你那时心里有多少想死的念头?肯定不止一点点,莎克丝,比一点要多很多。”
她在犹豫。他知道他的话已经说到她的心坎里。
她转过身,怒气冲冲地面对伯格,抓起他被铐住的手。“走吧。”她推着他朝门口走。
莱姆喊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吗?”
她又停住了。
“有时候……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莎克丝。有时候你无法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无法得到你该有的东西。生命是变化无常的,也许只变一点点,也许变化很大。有时候,一些出了差错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为它奋斗或修补。”
莱姆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房间里异常寂静。莎克丝转过身,回头望着他。
“死亡能治疗孤独,”莱姆继续说:“它治疗紧张,治疗欲望。”就像先前她曾打量他的脚一样,莱姆此时也飞快地瞟了一眼她满是伤痕的手指。
莎克丝放开伯格的手铐,走到窗边。在窗外昏黄的街灯照耀下,她脸颊上的泪滴晶莹闪光。
“莎克丝,我累了,”莱姆真挚地说:“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累。你不知道重新开始生活有多难,必须建构在一大堆的……重担之上。洗澡、吃饭、排泄、打电话、扣衬衫扣子,挠鼻子……这种琐事成百上千,一件又一件地压在你的身上。”
莱姆说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莎克丝才说:“我要和你订个协议。”
“什么协议?”
她用头指指墙上的海报。“823号嫌疑犯手上还有一对母女……帮我们救出她们。就到她们为止。如果你办到了,我会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单独在一起。”她看看伯格。“并且保证事后让他平安地滚出这个城市。”
莱姆摇摇头。“莎克丝,万一我中了风,万一我失去了沟通能力……”
“万一发生这种事,”她冷冷地说:“即使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咱们的协议仍然有效,我仍旧会给你们一个小时时间。”她又摆出叉着双臂、跨开两腿的姿势,这是莱姆最喜欢看到的艾米莉亚·莎克丝的形象。他真希望自己能亲眼见到那天早上她站在铁轨上拦住火车的样子。她说:“我一定说到做到。”
莱姆考虑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吧,就这么定了。”他又对伯格说:“星期一好吗?”
“当然,林肯,没问题。”伯格仍然惊魂未定,一脸狐疑地看着莎克丝替他打开手铐,似乎很害怕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他的双手一获得自由,就马上朝房门走去,走了两步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那块脊椎骨。他转身回来把它放下,几乎是用毕恭毕敬的态度,把这块骨头放在莱姆身边的桌子上,就放在那天早上第一件凶杀案的现场报告旁边。
“他们高兴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莎克丝说。她正懒散地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她在说塞利托和鲍林,这是他们得知莱姆同意为这个案子多帮一天忙后的第一反应。
“尤其是鲍林,”她说:“我还以为这个小个子要冲上来拥抱我。别告诉他我这么叫他。你现在感觉如何?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她抿了口威士忌,把杯子放回床边的桌子上,紧靠着莱姆的大玻璃杯。
“还不坏。”
汤玛士正在为他换床单。“你汗流得像喷泉。”他说。
“但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莱姆说:“我是说,只有脖子以上会流汗。”
“这样正常吗?”
“恩,这表示我身体脖子以上的自动调温器还起作用,以下的就失效了。所以我从不需要任何轴部除臭剂。”
“轴部?”
“腋窝。”莱姆不屑地说。“我的第一位看护从不说腋窝这个词,他会这么说:‘我要架住你的轴部把你抬起来,林肯。’噢,还有:‘如果你觉得想反刍,就尽管做吧,林肯。’他称呼自己为‘关怀者’,他在履历表上真是这样填的,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录用他。我们是很迷信的,莎克丝,我们相信用不同的名字称呼某种东西,就会改变它,比如我们会用代号来指称罪犯。但那个看护,他是个护士,却羞于说出‘腋窝’或‘看护’这类字眼。这没什么可耻的,对吧,汤玛士?这是一个光荣的职业,虽然总是一团混乱,但绝对是光荣的。”
“我是在混乱中长大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为你工作的原因。”
“你呢,汤玛士?你是看护还是关怀者?”
“我是圣人。”
“哈,顶嘴到挺快的,就像他打针一样快。他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且不止一次。”
莱姆突然产生一阵恐惧,害怕莎克丝已经看过他赤身露体的样子。他把目光牢牢地盯在那张不明嫌疑犯的侧写表上,问:“对了,我是不是也应该谢谢你,莎克丝?你刚才有没有扮演过克拉拉·巴顿的角色?”(ClaraBarton,1821…1912,美国红十字会的创始人。——译者)他忸怩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不知道如果她说“是”的话,自己还敢不敢再直视她。
“她没有,”汤玛士回答:“救你的人只有我。我可不想让这些敏感的家伙被你的烂屁股吓着。”
谢谢你,汤玛士。莱姆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是吼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和莎克丝还要讨论一下案情。”
“你需要先睡个觉。”
“我当然会睡。但我们还是得先讨论一下案子,晚安,晚安。”
汤玛士离开后,莎克丝又往杯子里倒了一点麦卡伦威士忌。她低下头,闻了闻威士忌烟熏般的香气。
“是谁告的密?”莱姆问:“是彼特?”
“谁?”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