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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样大段的岁月仿佛一下子就被撕裂开来。隔了这么多年,已然不是年少时的模样。他长大了,长得这样好,又天资聪颖,沾尽一切铅华。而两人之间却只余下千疮百孔,季江影眯起眸子看他,不是不苍凉。
松开手,任他倒满,一杯一杯的喝下去,仰首,一饮而尽。
季江然喝多了,薄唇抿得有一丝紧,他是想笑,可是没能笑得出。喉结动了动,只唤他:“大哥……”
就没再说下去。
后来被司机拖着回来,大宅里的人都睡了。安子析却等在客厅里,看了季江然一眼,让司机将人拖到楼上去。然后告诉管家:“把大少扶到我房间里吧。”
管家没有一丝犹豫,顺理成章的将人扶进去。
顾浅凝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三十分从窗子跃出去。当夜没有月光,视线所及,灰蒙蒙的一片。她知道哪里有监控设备,所以可以灵巧避过。
薄家建筑物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楼前有古树,美观是相当美观,那种老树擎苍,仿佛直耸入云。一年四季,都是很好的风景,由其夏天,长满叶子,滚滚浓萌摭天避日,一定十分凉爽。
却为顾浅凝翻上三楼提供许多料想之外的便捷,就连她灵巧身姿都避及过去。速度很快,那些电子眼根本拍不到她。就算看到轮廓,也只会是个灰黑的影子,宛如枝条摇曳。
一点零一刻,薄家警铃大作。
竟有自动的报警设备,这个顾浅凝没想到,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警卫动作迅速,连那两只大狼狗也撕心裂肺的咆哮开。
薄云易知道出事了,从睡梦中惊醒。第一个反应就是来敲顾浅凝的房门,就在他的隔壁,敲打时心脏几乎跳停。
顾浅凝睡眼朦胧的将门打开,穿着睡衣揉眼睛,问他:“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
薄云易双手钳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明显是没事,语气匆忙的说:“报警器的声音,好像出事了,你呆在房间里别出来,别害怕。”他转身去楼上。
顾浅凝看到他没有穿鞋子,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跑。她盯着,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躲债,跑丢鞋子,就是这么踩在深浅不一的泥水中。
这样匮乏的记忆中,竟还想起这个。
薄东胜胸部中枪,正打在胸口上。生命垂危,不过救护车来得很快。连警车也都来了,似乎和报警设备也是相连的。这边事故一出,那边紧接着就有了反应。
呈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薄东胜躺在她的怀里,被她紧紧的揽着,胸口殷红一片,竟宛如绽开来的花团锦簇,惊忪又诡异的妖娆。
薄云易一定也要去,他急得发了疯。
顾浅凝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他,还从未看到他眼中那个波澜四起的模样,就像是迸发的海啸。击打着岸边的岩石,一下接着一下。这样汹涌,却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孩子。或许当时薄云易对她心生怜惜,不惜沦陷在她的恶念丛生里,就因她那一脸的无助。
她伸手过去拉他,从人群中穿过去,握住他的:“你没有穿鞋,哪里都不能去。”
薄云易眼眸腥红。看到是她之后,眼睛一点点有了焦距,雾蒙蒙。一张口,嗓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音:“我爸他……”
顾浅凝垂下眸子,只说:“穿上鞋马上过去,不会耽误什么事。”
薄云易已经是呆怔了,被她拉着去房间,套上外套,穿上袜子和鞋,都是顾浅凝一手做的。
没希望他能够原谅她,定然要是不共戴天的,这也仅是能为他做的了。
开车送他去医院,薄东胜在抢救室中生死不明。
整个京都都要动乱了,一夜之间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薄去胜遭遇枪杀……
呈梅哭晕在手术室门口,不等薄东胜醒来,被拉着去急救。
薄云易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只跟麻木了一样。
从过半夜一直折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破晓,一点点地崭露头角洒向大地。手术室的大门仍旧紧紧闭合,没有打开。那一枪中在心口,只怕凶多吉少。
薄云易就一直坐在那里,连个姿态都没有变。或许是头脑渐渐清析,一点点的想明白。薄东胜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一颗大大的水滴砸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顺着修指往下滑。
顾浅凝靠在墙壁上看着他。
薄云易一双手慢慢覆到脸上,没有声音,很安静,只肩膀轻颤。
她转首看向别处,其实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什么都看不到。另一个房间里似乎有病人去世,家属围着盖了白布的那张床哭得撕心裂肺,惊忪整条走廊。才觉得恐怖,仿佛震慑人心。
薄云易的悲伤夹杂在这样的嘈杂中更显得安静,一片死寂,悄无声息。
顾浅凝抬腕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他六点半的航班,从这里到机场打车也要半个多小时。
没有道理不离开。
扶上薄云易的肩膀,他的风衣上有一颗扣子,像肩章一样。竟有棱角,划破了她的掌心,流出血来,把掌心都拦断了,跟断掌一样。
可是不觉得疼,亦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只说:“薄云易,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她转身,薄云易伸手拉住她,掌心湿湿的一片。
他说:“你别走。”
顾浅凝望着走廊的尽头,想起自己曾这样咒过季江影,她说:“你不会得好死的。”
季江影只是笑着说:“我们哪一个最后是老死的?一定会不得好死。”
情到至深时,乌发也浓白。他们没有心,便是连那样的只许人间见白头都没有。
抽出手:“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你保重。”手掌在他的掌心中脱落。
薄云易恍了下神,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声音低哑:“我跟你说过我爸爸他是我的偶像,那不是虚吹,他有多伟大只有我最知道。即便这样再醒不来了,他一定也是无怨无悔的,他从来没有怕过,也不会怕……他是个信仰坚毅的人,他说过,哪怕是死,也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军魂,他们都是有军魂的人。就算他倒下去了,有些东西还是高高竖立,永远不会变得渺小……”
顾浅凝顿了下,转过身静静的看他。
薄云易真的是哭了,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只是没有声音。
他吸着鼻子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他,惦记他性命的人永远不在少数。但杀了他又怎么样,邪恶仍旧战胜不了正义……”
顾浅凝眯起眸子,盯着他一侧脸颊,不知是被他的哪一句话击中了,瑟缩似的痛了下,所以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不管薄云易是否央求他留下,还是一无返顾的从里面出来,一出来就给上官小小打电话,告诉她薄家出事了,让她来医院看着薄云易,这个时候他一定很需要一个人关心,只是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她。
上官小小在电话里吓哭了:“我知道了,浅凝,我马上过去。不去机场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顾浅凝从医院走出来,医院那一栋楼被封锁了,只许出,每一个进入的人都要经过仔细的盘查。
她一路不回头,从此万仞孤寒,他初时的微笑,连带掌心的温度一并斩断了。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没有回头箭,他总该渐渐懂得。
直到上了飞机上,整个世界才仿佛渐渐安静下来。之前一直吵杂喧闹,甚至没有办法好好思考,昨天整个薄家乱成一团。顾浅凝从窗子跃出来的时候,看到一整栋楼亮起一片光。
室外更是嘈杂,她拉过树条想要跳过去。那个位置很高,所以看得也格外远,眯起眸子,有一秒钟的惊诧。警卫像流沙,朝一个方向涌过去。动静很大,有人翻墙入内,慌张潜逃。
时间点撞得那样巧……歪打正着,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连顾浅凝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半点儿没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即便她是个外人。那两个人不知道抓到没有,反正是想翻墙入内,结果正赶上她碰触了薄东胜房内的报警器,惊动了薄家警卫。并注意到那两个人,一路追了出去。她的嫌疑也就彻底解除了。
可是不宁静,心潮起伏,不是为自己做过的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了,就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下来,束得太紧,有喘息不顺的错觉。
季江影三言两语,将任务交给她。她没有问起,也不该问及。还远没有那样的资格,上级派发任务永远有他们的道理,况且季江影也仅是做为长官传达,哪怕一言带过,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奋不顾身,全力以赴,是一个战士最坚定不移的本份。
且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一刹忽然想起薄云易的那句话,他说薄东胜是有军魂的,军魂就好比他们的信仰,他们都是一批执着信仰的疯子,坚忍不拔,至死不移。曾经有多少个瞬间她真是无比倦怠那样残酷的训练,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否则就要用来给别人垫背。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背叛组织当个叛徒,哪怕是死,都不会那样去做。
这就是信仰的强大,他们受着魂魄的主导,不怕别人说她走火入魔。在薄云易看来,薄东胜就是那样的人。所以他崇拜他,把自己的父亲当偶像……
薄东胜勾结外国组织,造成国际混乱,应联合国成员国政府的请求处置他按理说不是多牵强。可是,这还是她执行任务以来的第一次。以往都是打击国际犯罪,杀人和杀人也不一样。或许由始以来第一次,所以这样心神不宁……不该有所疑惑的,怀疑季江影就是怀疑基地,这是致命的错误,永远不能犯。
最忌惮的,就是如此。
季江然来接机,顾浅凝实在没想到。
抬眸看到他,摘掉墨镜,朝她大步流星走过来。这个男人永远满面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