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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看到了运动场的一端,站著一个个头小小的,孤伶伶的绿色男孩子。我说的绿色并不是指他身上的衣服,而是他的脸是绿色的。我跟他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个孩子的身影在气氛活泼明亮的小学里显得非常突兀,就好像有人用剪刀将那边的景致剪了一个洞。我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风景来看,他已经攫获我的目光,我停下脚步凝视著,企图看清楚那个男孩子的模样时,那个孩子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当时的我眼花了吧‘‘‘‘‘我回到让人不舒服的教室。可是‘‘‘‘‘‘很快地我知道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第二章
1
小绿经常出现在我视野当中。「小绿」是我为那孩子取的名字,我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因为他的脸是绿的,我才叫他小绿。他总是看著我这边,彷佛被人丢弃般孤伶伶地站墙边或运动场一端:也曾经出现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走廊上,虽然来往的人很多,他却从来不会被推倒或撞到,像空气一样静止不动。
第一次看到小绿时,他距离我很遥远,但随著日子一天天经过,他愈来愈靠近我。这时才看清楚小绿奇怪的样子。几乎带种疯狂的气息,这让我的心情极度恶劣,差点就尖叫出声。绿色的脸并不是因为生病导致脸色不佳的缘故,而是像涂上颜料般货真价实的绿皮肤。脸上有著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看起来像是刀子划伤的,一边的耳朵和头发彷佛被人削落了,该有耳朵和头发的地方只有光滑的皮肤,闭著的右眼像被强力胶黏起来了。小绿似乎想睁开它,但因无法拉扯已经被黏合的皮肤,使得脸孔奇怪地扭曲著。上唇和下唇都打了洞穿著绳子再被缝合起来,就像我们绑著鞋带的鞋子。我想没办法开口的他大概是用鼻子呼吸的吧 ? 上半身穿著奇怪的衣服‘‘‘‘‘我知道那种衣服叫束缚衣,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一部电影,主角就被迫穿上这种衣服。当时我问妈妈:「那是什麼东西 ?」
「那叫束缚衣。让人穿上那种衣服就可以防止他暴乱。」
小绿穿著束缚衣,导致两只手完全不能动。下半身只穿昔一件三角裤。两条脚明显的营养不良,又乾又瘦的腿无法站稳在地面上。他用睁著的那只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有时侯泪水从他眼中流出来,有时侯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眼睛几乎像染了鲜血一样的红。小绿超现实的模样让人联想起某种怪物,那样强烈的存在感,以及像一股沉重的热气的视线,即便在遥远的地方,我也会立刻警觉得到。
小绿为什麼看著我 ? 模样为什麼那麼奇怪,满脸都是伤痕 ? 我什麼都不知道。但对於像小绿那种孩子闯进我已经熟悉的小学空间,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只要发现小绿就怕得冷汗直流。一旦把目光转向他,视线随即无法动弹,只好凝视著他。假如看得见幽灵,也一定是这种感觉吧 ? 没有其他人对小绿这个人的存在感到疑惑。在这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快乐,有家人,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和漫画,然而看到他之后却有一种被丢弃在黑暗世界的感觉。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温暖事物都是冰冷冻结的石块。我看到小绿就会开始错乱,被阴郁的不安感笼罩。然而,在一开始发现他时,还以为身高跟我差不多的小绿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看到一个绿脸的小孩子,道雄看过他吗 ?」 某天我问道雄。
「你在开玩笑吧 ?」 他歪著头说。
他说完便回到同学的谈话圈。我没加入他们的圈子,每次想主动攀谈,大家都会露出不悦的表情,因此我根本不敢多说什麼。
我也问过弟弟小野,「小野的班上有没有一个绿色皮肤的学生 ?」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说:「哪有啦!」
然后小野拿著棒球手套,和附近的朋友骑著脚踏车出门玩了。结论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到小绿,否则小绿的存在应该会让大家感到惊讶或苦恼才对。
此外还发生过当我在课堂中被老师叫起来,无法回答困难的问题的时候,小绿突然出现在教室角落的情形。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时侯又是如何溜进我们教室的,教室的门上课时都会关上,而且每次开关门都应会发出声音。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小绿走进来,也没有人看到小绿就站在那边。大家看不见小绿,不然不可能没注意到凝视著我的小绿。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那边,他现身的时机就像心情转换般没有规则性。他会在老师对我说些难听话,或者大家昭告我的失败事迹的时候出现,而他那只没有被黏起来的左眼,表面会浮起一层透明的水膜,反射著教室中的日光灯,像是心疼我而哭泣。在他那怪物般的外表中,那只小小的眼睛是唯一看起来纯洁的地方。当我看著小绿时,总是会感到害怕,然而看到他那只眼睛时,却觉得他是我亲密的朋友。当我的心思都转向小绿时,总是会被监视著我的羽田老师发现,他会迫不及待地骂我,我只要有一点点差错就会遭到他的指责。
当羽田老师抓到我的小辫子,夸张地表现出惊讶或不耐烦的神情时,小绿的眼神就会变得冷峻。宛如将全世界的愤怒都浓缩汇集起来,在束缚衣中死命地扭动著,企图撑破衣服。但衣服始终没能撑破。另外,他也会想出声尖叫,但是穿缝过嘴巴的绳子使得他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小绿处於那种状态时,我就觉得好害怕,希望他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我相信如果小绿获得白由,开始采取反映他眼中怒气的行动时,一定会造成非常糟糕的结果。好几次看到精神不稳的小绿想发飙的模样,彷佛台风交杂著雷鸣和大雨被包围在束缚衣里。那件束缚衣是一种封印,压制住小绿无法对四周造成伤害。
他到底是什麼东西啊 ? 我怕他却又跟他有相识已久的感觉。大家都看不到他。也许他像幽灵一样存在著,或者他只是我的幻觉 ?
当我们上课时,小绿会在教室里来回走著。他的脚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拖著一只脚。受伤的脚像报纸卷起来一般细瘦,直径只有用食指和大姆指圈起来的大小。身材有点过胖的我很难想像世上存在著如乾瘦的身体。脚上的绿皮肤也有著像被人用跳绳抽打过的伤痕。我听到羽田老师讲课的声音,同时也听到小缘安静地拖著一只脚走路的声音。小绿一边在教室当中徘徊,一边定定地看著我。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不是抬头听老师讲课,就是在抄笔记。我也错在上学或者放学途中看过小绿。我们家透边有一间摆放农作机器的小仓库,他曾经站在那边阴暗处。
学校里不会再有人主动跟我讲话了,我反覆著同样的生活,每天早上离家到学校上课,在学校里为各种事情感到不安而捱到回家时间。如果时以前,我应该和喜欢电玩的几个朋友围著桌子针对「勇者斗恶龙」的攻略法交换意见,彼此掀出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技法,然后大家笑成一团。放学回家时,我会到朋友家看刚发售的大型「索伊德」模型。它是一种里面装有弹簧或马达,待到组合完成时真的会动的恐龙塑胶模型。种类从小到大应有尽有,最大型的叫做超级萨尔斯的索伊德,一般人的零用钱根本买不起。我曾经在朋友家看到一边发出马达声,一边慢慢地走路的超级萨尔斯。但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完全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之前亲近的同学们好像刻意疏远我,或许大家心中都有种模糊的感觉‘‘‘‘‘并不是认为我真的心存恶意,只是开始把我当成拖累全班的问题孩子看待,只是想跟我拉开一点距离把 ? 但是这样就已经代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拼命地想做好,但是大家都觉得那是枉然的。没有人明确地说起来,但是从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知道了。开始上课前一再检视笔记,确认今有有没有忘记带东西,期待老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事情。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忙东忙东,大家都一再提醒我:「今天可别再出错了。」
大家在教室里跟朋友打打闹闹,互相丢掷橡皮擦,用在走廊上也听得到的声音交谈。没有人找我讲话,我只能坐在桌子对面,努力地预习著功课,这个时侯小绿会出现在我的桌子旁边。我将看著笔记的视线往旁边一移,就看到小绿蹲在那,用缺了一只耳朵也没有头发的绿色脸孔仰望著我,忘时他的眼睛呈现不可思议的色彩,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呆呆地望著在四周跑来跑去的同学,心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根本不认识像小绿这样的小孩子。
学校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但是在家里还是过正常的生活。要是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一定会让她很伤心,我绝对不想让她难过。
上小学之前,我曾经发生过车祸。有一辆卡车直接撞上我们家那辆停在路旁的车子。而我当时就在车子里,爸爸妈妈自行下了车把我独自留在那里,所以他们没有遭到意外。那次车祸我伤得非常严重,身上虽然留下了伤痕,却几乎不记得当时的经过,只有住院时吃了大量的药,以及打了无数的针,所以在手臂上留下许多针孔痕迹的事情,勉强还能留在记忆中,其次,就是妈妈在全身被包上绷带的我旁边哭著的模糊印象了。
「在那场大车祸当中还能活下来,你简直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孩子。」 妈妈时而会这样说。我觉得不能再妈妈为我担心了,所以每当她问起学校的生活,我只好编故事给她听。
「今天老师夸赞我画图画我很好。」 吃晚饭时我这样说。妈妈露出欣喜的表情,好像有人称赞我,妈妈就会感到很骄傲。
「真庆幸有那麼好的羽田老师教导你。」
我用满脸笑容来赞同妈妈,但心中有某种感情蠢蠢欲动著。妈妈要是知道我被羽田老师讨厌会多难过啊 ? 每次想到这件事都好想逃离现场,躲进自己房间里面。欺骗妈妈的罪恶感不断地袭上心头,却什麼都不能说,我和家人共进晚餐时,必须顶著和以前一样什麼事都没有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