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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漩倒吸了口冷气,“我怎么能忘?……不过,子忌……”
“不要‘不过’,我不想听!”黎子忌断喝一声,尾音都带了颤。
陆寒江万万想不到这个潇洒倜傥、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禁不住好奇,把眼睁开了一线,偷瞄过去。
只见淡白的月色里,谢清漩临窗而立,黎子忌定定望着他,眼色迷离。
金风过处、丹桂飘香,黎子忌似痴了一般,慢慢靠了过去,眼看嘴唇快贴上谢清漩的脸了,却生生收住,一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小漩,我疯了!”
谢清漩虽看不见,却长了副玲珑心肝,哪里猜不到了,长叹一声:“别这样。”
“我怎么会起这种念头!”黎子忌望着他那张淡然出尘的脸,不由苦笑:“小漩,你早知道了吧?”
谢清漩微微颔首:“可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一生知交。”
黎子忌愣了愣,匆而微笑,“是,一生知交。八年前的话,你倒还记得?”
“怎能不记得?倾心结义,知己知彼,这样的朋友,我谢清漩一生只得一个,”
“纵然我对你……”
“子忌,多谢你敬我、重我,无论如何,我总当你是八年前的黎子忌,你也总是我一生知交。”
黎子忌捉过谢清漩的手,千言万语都堵到了嗓子眼,偏偏一句都吐不出。
半晌,想到了什么,他探手人怀,取出个白玉扳指,按到谢清漩掌心。
谢清漩摸着,微微一笑:“那爷孙俩现在可好?”
“好得很,秦三在岭中赁下了家药铺,叫清德堂,老远就能看到金字招牌。”
谢清漩听到那“清德堂”三字,不觉摇头:“他们要谢,也该谢你。”说着,将扳指交还到黎子忌手中。
“这扳指也该物归原主了。”
“出了暗华门,你也用不着它了。”黎子忌掂着那润白如霜的扳指,幽幽叹息:“八年来,你用过它四次,每次都是为了救别人,自己却一次都没用过。小漩,你就那么怕欠我什么?”
谢清漩眉峰微蹙,正要开口,却听外头一阵霹雳急响,陆寒江也顾不得装睡了,腾身跃起,把住窗沿,向外一望。
但见院外燎起了半天的浓烟,火光之中,一人架了朵青云裂焰而出,广袖舒展、墨髯飘飞,翩翩跹跹,如神仙降世。
黎子忌见了,惊喜交集,喊出…声:“子春!”
转眼间黎子春便到了窗前,收拢青云,足尖一点,跃进窗来。
谢清漩闻声拂衣跪倒:“师父在上,徒儿又惹下祸端了。”
黎子春伸出双手,将他一把搀起。
“这是纪凌命中的劫数,哪里怨得到你?快快起来吧。”说话间便朝床边走了过去,“他伤势怎样?”
陆寒江自逃下岭去,再没跟这宗主打过照面,此时遇着,多少有些尴尬,可救人如救火,也管不了许多了,忙接上口去:“纪凌遭利刀刺胸,伤在心口,戾气都散了,昨夜黎公子给定过魂,才安生了一宿。”说着掀开了纪凌胸口的被子,将伤处点给黎子春看。
黎子春检点过纪凌的伤处,抬起凤目,对着陆寒让微微一笑:“这一路纪凌、清漩都承你照拂了,你也辛苦了。”
他说着,玉手一挥,“我要给他作法镇魂,他一身的戾气,一旦散出恐会伤人,都退开了避一避吧。”
黎子春都这么说了,众人哪敢不听?一个个蹩到了屋角。
眼瞅着黎子春下了纱帐,依稀见他扶着纪凌坐正了,双掌在纪凌的胸前比划了一阵,放出银星点点,撞到纪凌的心口便激出团团紫焰来。
劈啪声中,白电紫火上下翻飞,小小一顶帐子里有如绽了丛烟花。
到得后来,那一缕缕紫气飞出纱帐,如条条灵蛇在屋里飞窜,划过椅脚凳背,便是一道道深口,直若刀劈斧砍的一般。
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那紫气才渐渐敛住了,可再看房里也没件完好的家俱了。
紫气才歇了一阵,帐子里又腾起了股白烟,迷迷蒙蒙,云山雾罩,直把两条人影都笼没了。
陆寒江初时有些担忧,渐渐记起宕拓心法里,有一招顶尖的度气延命之术叫做“云烟渡”。
依书上所记,使出来便是这个样子,这才知道宗主确实是在救纪凌,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东方的天际慢慢透出鱼肚白来,月亮越来越淡,转眼落下了山坳,窗边镇守的那对雪麒麟也见了倦色,委顿于地下。
陆寒江跟黎子忌四目相交,俱是忧色。
两人心里都明白,等这日头一上东山,雷焰派又要来轮强攻了。
黎子春尚在作法,最是惊动不得,一旦雷焰的人冲破进了气场,交代的怕不止是纪凌一条性命了。
两人正犹疑不定,却听帐中的纪凌狂吼了一声,伸起双臂直指空中。
纱帐里蓦地紫气冲天,激到房梁,喷泉似地散落开来,张成顶穹庐,把一屋子的人部牢牢罩定在里头。
陆寒江瞧着头顶,只觉着熟悉,忽然想起,那日纪凌入魔、水牢坍塌之前,就张过这紫气弯顶,一念至此,说不出的心惊,好像那粱柱、瓦片随时都会往脑袋上砸将下来。
不等这杞人忧上多久,“砰”地一声,天便炸了,只是那房梁、瓦砾、窗户,门板不是往下掉,而是向外飞,眼前一时通明透亮。
可是陆寒江才觑着一眼青天,四下里便有如点燃了万颗火雷,耳边“砰、砰、砰”急响不绝,黑烟纷涌、遮天蔽日。
浓烟的破口里间或探出几截焦木,几块飞砖,一晃眼,又不见了,远远地,似有人声哀绝……
待爆响、人声都寂定了,纪凌又叫了一声,“啪”地便倒在了床上,众人头顶的紫庐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那紫色浅到极致,荏弱如花,说不出的娇媚,清风一吹,款摆一阵,这才袅袅娜娜地收到了帐中。
陆寒江回过神来,冲到床前,也不管黎子春会不会动怒,“哗啦”一声揭开了纱帐,抱过纪凌,便去采他鼻息。
“他睡着了。”
陆寒江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凤目,黎子春神色淡然。
“纪凌没事了,可他戾气太胜,我一身的功力都定不住他,散出去了便是大祸。”他眸光一转,望着外头:“也是这朱仙镇没有造化吧!”
陆寒江万万没料到,黎子春所说的“大祸”竟是灭镇,
走出被紫气笼过的咫尺地界,四下俱是断壁残垣,景况比史书上记载的屠城还要惨烈几分。
纵然是屠城,总有几栋楼阁可以避过战火,总有一些人可以死里逃生,哪像眼下,繁华扰攘顷刻间全作了裔粉,房倾屋毁、死尸盈巷,当真是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陆寒江修炼百年,也会些摄魂夺魄的法术,可这刹那间化市镇为阿鼻地狱的妖术,还是头一回见识,心头一时疑云堆叠:纪凌到底是何来历?这屠城的把戏真不是黎子春的本意?!
日头挪到了中天,纪凌还未醒转。
黎子春将众人都召到床前,指了昏睡的纪凌道:“此人是个半人半妖的魔物,眼下他受了重伤,戾气弥敌,一旦他的妖气盖过人性,恐怕还有大祸,唯今之计,只有将他带回岭中,慢慢替他行正心之法了。”
黎子春说着,吩咐弟弟变出两驾马车来,自己带了纪凌坐上一驾。
陆寒江不放心纪凌,也跟了上去。
黎子春倒不动怒,只说:“你肯照顾纪凌那是最好。”打发黎子忌跟谢氏兄妹乘上了另一驾马车。
日暮时分,两驾马车穿出市镇,踏上厂平原。
陆寒江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大路尽头横着一带树林,幽深繁茂、织烟锁雾,正是那武泽林,只要穿过这林子,就到了宕拓派的地界了。
陆寒江不由吁出口气来:“总算一路平安。”
话音未落,却听“嗖嗖”一阵急响,林中忽地扑出了万道飞矢,如蝗如虻,直奔面门,唬得陆寒江“唰”地摔下帘拢,大喝一声“小心”,推着纪凌伏倒在车中。 PET
黎子春到底是一派宗师,毫不慌乱,放出两道白符,嘴里轻轻念了个“定”字,一枝枝箭矢霎时定在了空中。
黎子春施施然卷起了帘拢,冲着密林深处,朗声言道:“都是有门有派的,背地伤人,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有什么话,还请当面见数。”
却见一叫髯大汉率了十来个红衣人越林而出,指了黎子春的鼻子喝骂:“妤个道貌岸然的黎子春!你平我朱仙镇时,倒不说这话了?”
黎子春闻言微微一笑。
“你不过是雷焰派的一等子弟,也敢直呼我的名讳?真该打回去重学规矩。”
那红衣汉子“呸”了一声:“你藏带魔物,为祸暗华天,已犯犯下大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称什么宗主?”说着,大手一挥,左右各拥出一队人马,
左边的俱着青衣,是翠微派的门人,右边的俱着白灰,不用说,自是玉门派的子弟了。
黎子春见了这架式,轻舒浓眉:“哦,三家联手我便怕了?”
虬髯汉哈哈大笑:“怕与不怕试过便知!”说着广袖一展,放出一对火雷。
三派弟子得了号令,四、五十人同时发难,一时间鱼雷滚滚、冷风飕飕,全照若黎子春招呼了过去。
黎子春定住心神,漫拈十指,放出一团青光,罩住自身也笼住了马车,把些个流雷飞火一并弹了开去。
一连三轮猛攻,都被黎子春轻轻化解,他微拾妙目。
“就这点功夫吗?好,贫道也该还些礼来。”说着两袖一振,放出两团霜雪,那雪团擦着地面越滚越大,待到了众人跟前已成了两座雪山,倾覆而下,直把人压得尸骨无存。
眼见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