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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应声回头,忽见水怜影风姿楚楚,站在屋檐下方,肤光胜雪,梨涡隐现,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喜悦。
乐之扬怔了怔,冲口叫道:“是你?”水怜影笑道:“不是我,又是谁?”乐之扬忙说:“姑娘不要误会,我只当你走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水怜影深深地看他一眼,眸子浓黑,深不见底。乐之扬本想问她去了哪儿,见她目光奇特,忽又心神恍惚,不知从何说起。
忽听水怜影叹一口气,幽幽说道:“我本想走的,可是、可是心里害怕,不知不觉地又回来了。”
乐之扬听了这话,暗生怜意,点头说:“回来就好,省得我去找你!”
“是么?”水怜影看他时许,忽而粲然一笑,笑容清艳柔婉,冷夜长街之中,就如一朵含羞绽放的幽兰。
乐之扬望着女子,微微出神,过了半晌,方才问道:“水姑娘,你为何不辞而别?”水怜影低下头,轻声说:“我想去救人!”乐之扬一愣,问道:“莲航和岚耘么?”
“是呀!”水怜影不胜怅然,“也不知她们怎么样,是否受了他人的欺负。”
乐之扬眼珠一转,忽而笑道:“这个么,有一位老兄或许知道。”水怜影诧道:“谁?”话音未落,乐之扬横起笛子吹了两声,飞雪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肩头。乐之扬抚摸羽毛,笑问道:“好鸟儿,找到了么?”飞雪昂首挺胸,频频点头。
水怜影恍然大悟:“无怪不曾见它,原来跟踪盐帮去了?”乐之扬一扬手,飞雪冲天而起,只在上方盘旋。
水怜影望着白隼,佩服乐之扬先见之明,说道:“事不宜迟,快快出发。”乐之扬想了想,说道:“水姑娘,你留在京城,我去救人。”水怜影摇头道:“她们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姊妹,妹妹正在受苦,做姐姐的怎能独善其身?”
乐之扬想到两个女子,胸中热血滚动,蓦地翻身上马,伸出手来。水怜影不解其意,冷不防乐之扬纵马冲来,一探身,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身前。
水怜影又羞又急,脸上似要燃烧起来。自她成年以来,从未如此接近男子,而今一马双乘,肌肤相亲,呼吸可闻,水怜影只觉头晕目眩、心跳如雷,鬓发微微见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乐之扬倒是若无其事。只顾挽缰纵马,水怜影忐忑时许,也慢慢放下心来,心想:“人说柳下惠坐怀不乱,不想人世间真有这样的奇男子。”一念及此,心中释然,但觉快马驰骤、晚风劲吹,月光树影向后飞逝,胸臆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之情。
飞雪时高时低,忽远忽近,仿佛一只幽灵,在夜色中隐现不定。二人纵马跟随,跑了一个时辰,忽见前方出现一点灯火,凝目看去,却是一间四合小院。
到了院落上方,白隼盘旋不去。乐之扬心知到了地头,扶着水怜影下马,潜到小院门前,取出真刚剑,切断门闩。两人推门而入,走到光亮之处,忽听有人发出呻吟。
乐之扬点破窗纸,向内一瞧,“弄蛇客”躺在床上,浑身青肿,口中哼哼,床边一个小童正在煎药,房中水汽升腾,弥漫着刺鼻药味。
乐之扬只觉好笑,老头儿常年弄蛇,反被蛇咬,真是大大的报应。想到这儿,踹门而入。小童吓了一跳,作势扑来,却被他一脚踢翻,弄蛇客慌慌张张,挣扎欲起,乐之扬长剑一挥,指住他的咽喉,笑嘻嘻说道:“要活命的,乖乖躺下。”
弄蛇客愁眉苦脸地躺了下来,乐之扬向水怜影使个眼色:“你带这小家伙出去。”水怜影不解其意,皱一皱眉,带着小童退了出去。
乐之扬又问:“只有你一个人么?”弄蛇客悻悻点头。乐之扬又问:“其他人呢?”弄蛇客哼哼道:“走了。”
“那两个女子呢?”
弄蛇客抿嘴不答,忽觉咽喉刺痛,忙道:“她们、她们被紫盐使者带走了。”乐之扬奇道:“去哪儿了?”弄蛇客摇头说:“不知道。”乐之扬笑道:“老先生,你不肯说,我就去问你的童儿,他说了,你就没命了。”
弄蛇客神色数变,垂头丧气,悻悻说道:“王盐使带她们参加‘河咸海淡之会’。”乐之扬道:“河咸海淡,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弄蛇客说道,“那是本帮的大会,天下大小堂口都要派人参加,听说本次大会,要选出新一代帮主。”
“选帮主?”乐之扬吃了一惊,“苏乘光死了吗?”
“还没有。”弄蛇客微微冷笑,“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话怎讲?”
“王盐使想了一个变通法儿,先选出帮主,再让新帮主杀了苏乘光为老帮主报仇,这么一来,既可选出帮主,又可不违老帮主的遗愿。”
乐之扬一时默然,他佩服苏乘光豪气过人,不忍见他送命,王子昆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毒辣无比。想到这儿,他问道:“选帮主与那两个女子何干?”弄蛇客摇头说:“我也不知。”
乐之扬又问:“什么时候开会?”弄蛇客道:“后天晚上。”乐之扬道:“什么地方?”弄蛇客道:“崇明岛。”
乐之扬转身出门,又盘问一遍童儿,与弄蛇客所说一般无二。水怜影听完,面露愁容。两人出了院子,默默走了一程,乐之扬忽道:“水姑娘,你去过崇明岛么?”
水怜影轻轻摇头:“我没去过,但有耳闻,那是一座江心小岛,地处入海之处,此去约有两日路程。”说到这儿,看了乐之扬一眼,漫不经意地说,“乐公子,你若要去,可不能撇下我的。”
“水姑娘……”乐之扬还没说完,水怜影抢先说:“盐帮聚会,高手众多,你有几成把握救出她们?”乐之扬呆了呆,苦笑道:“一成也没有。”
“如此我非去不可。”水怜影决然道,“万不得已,还可用我换出她们。”
乐之扬大感头痛,可是水怜影心意已决,必要同行。两人沿江走了一程,到了天亮,乐之扬卖了马匹,换了一艘带篷的渔船。水怜影大为奇怪,乐之扬笑道:“盐帮耳目众多,骑马太过招摇,躲在船舱里面,倒可以隐藏行踪。”
水怜影摇头说:“掩耳盗铃,看看你和我,哪儿有渔夫渔妇的样子?”乐之扬想了想,笑道:“姑娘说的是。”买来两套粗布衣裳,与水怜影换在身上。
水怜影摘下簪环,打散宫髻,一如平常村妇,用一支荆钗束起秀发。她冰肌雪肤、眉目如画,布衣荆钗也掩不住天香国色,就好比石中琼瑶、雪里寒梅,粗陋之中更见奇美。
乐之扬一边瞧着,忍不住笑道:“无怪西施在溪边浣纱,也能成为吴王夫差的王妃,美人么,穿上什么都是美人。”
水怜影面颊微红,如染胭脂,小声咕哝道:“你这个人呀,少说两句,会死么?”乐之扬哈哈大笑,出舱摇橹去了。
如此顺流东下,乐之扬闲来无事,又想起郭尔汝之死,思来想去,全无头绪,想到烦恼之处,便到船头吹笛散心。
这一晚,月落波心,江水如练,乐之扬吹了一遍《周天灵飞曲》,望着江心明月,心境忽然空灵起来。蘅筕水榭一战历历在目,《灵飞经》的经文也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水榭一战,全凭灵感,如今印证《妙乐灵飞经》的经文,竟是丝丝入扣,处处合于文中精义。好比经文写道:“万物为我之节,野马入我之吹……流水无弦,听者有心,有心之人听无弦之水,漫如流水,自有天籁,无心之人听有弦之琴,纵如伯牙在世,也是对牛弹之……以我之心为心,天地可为我用,借雷霆为鼓,聚风水为弦,以地肺为管吹,变山岳为钟磬……”
乐之扬两相印证,如痴如醉。凭这一路心法,纵不能如经文中所说,变万物为音乐,但只要引导得法,天下任何兵器,均可变成乐器。
兵器变为乐器,便可演奏乐曲,天下乐曲甚多,但要曲尽其妙,又无过于《周天灵飞曲》。
“灵舞”的节奏来自“灵曲”,“灵曲”的节奏又源自气血。人体气血之变,又与天地相通,是以顺天应人,正合大道。
乐之扬越想越妙,回顾水榭一战,化繁就简,依照“灵曲”的节律,将心法一分为五:一是“听风”,聆听兵器风声;二是“破节”,看破对手节拍;三是“乱武”,扰乱对方的武功;四是“入律”,将对手纳入自身节奏;五是“同乐”,对方无法自主,任由摆布。如此先后五步,统称《止戈五律》,也有“止戈为武”之意。
乐之扬沉迷于武功之中,水怜影一边瞧着,但见他时而埋头苦思,时而眉飞色舞,一会儿如老僧枯坐,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挥舞玉笛,比比划划。
水怜影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乐公子,你做什么?”乐之扬还过神来,便将《止戈五律》的道理说了一遍。
水怜影听得莫名其妙,怔忡半晌,才笑道:“古人铸剑为犁,你化剑为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天下的武器全都化为乐器,倒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她脸上带笑,眼里却有不信之色。这也难怪,《止戈五律》太过玄妙,修炼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想要明白,当真难如登天。乐之扬解释不清,只好笑笑,坐在船头,凝神默想。
水怜影走到他的身边,望着满江星月、两岸长林,忽地叹一口气,轻声说道:“比起十八年前,这儿变了好多。”
乐之扬本在思索武学,听了这话,惊讶问道:“你来过这儿么?”水怜影点头道:“那时我才三岁,家父入京为官,我和家母随他同行。”乐之扬不由笑道:“你都二十一了么?真是看不出来。”
水怜影苦笑道:“人生如寄,人死如蜕,这躯壳早晚也如蝉蜕一般脱去,老老少少,又有什么关系?”乐之扬道:“人生难得再少年,我倒是宁愿更年轻一些。”
水怜影望他一眼,眸子里似有星光流转,忽而笑道:“乐公子,你小时候一定无忧无虑,故而无论何时,总是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