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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哲学、习惯思辩的素养,才可望其涯岸。
楞伽经的开始,道德由大慧大士随意发问,提出了一百多个问题,其中有关于人生的、宇宙的、物理的、人文的,如果就每一个题目发挥,可以作为一部百科论文的综合典籍,并不只限于佛学本身的范围。而且这些问题,也都是古今中外,人人心目中的疑问,不只是佛家的需求。倘使先看了这些问题,觉得来势汹涌,好像后面将大有热闹可瞧,谁知吾佛世尊,却不随题作答,信手一搁,翻而直截了当地说心、说性、说相,依然引身形而上的第一义谛,所以难免有人认为大有答非所问的感觉。实则,本经的宗旨,主要在于直指人生的身心性命,与宇宙万象的根本体性。自然物理的也好、精神思想的也好,不管哪一方面的问题,都基于人们面对现实世界,因现象的感觉或观察而来,这就是佛法所谓的相。要是循名辨相,万汇纷纭,毕竟永无止境。即使分析到最后的止境,或为物理的,或为精神的,必然会归根结底,反求之于形而上万物的本来而后可。因此吾佛世尊才由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加以析辨,指出一个心物实际的如来藏识作为总答,此所以本经为后世法相学者视为唯识宗宝典的原因。
(二)
自佛灭以后,唯识法相之学,随时代的推进而昌明鼎盛,佛法大小乘的经论,也可以纯从唯识观点而概括它的体系。不幸远自印度,近及中国,乃至东方其他转译各国的佛学,却因此而有“胜义有”与“毕竟空” 学术异同的争论,历两千余年不衰,这诚非释迦当初所乐闻的。殊不知如来藏识,转成本来净相,便更名为真如,由薰习种性,便名为如来藏,此中毕竟无我,非物非心,何尝一定说为胜义之有呢?所以在解深密经中,佛便说:“阿陀那识甚深细,一切种子如瀑流。我于凡愚不开演,恐彼分别执为我。”同一道理,佛说般若方面,一切法如梦如幻,无去无来,而性空无相,又真实不虚,他又何尝定说为毕竟的空呢?倘肯再深一层体认修证,可谓法相唯识的说法,却是破相破执,才是彻底说空的佛法。般若的说法,倒是老实称性而谈,指示一个如来自性,跃然欲出呢!
但无论如何说法,佛法的说心说性,说有说空,乃至说一真如自性,或非真如自性;它所指形而上的体性,如何统摄心物两面的万有群相?乃至形而上与形而下物理世界的关系枢纽,始终没有具体地实说。而且到底是偏向于唯心唯识的理论为多,这也是使人不无遗憾的事。如果在这个问题的关键上,进一步剖析得更明白,那么,后世以至现代的唯心唯物哲学观点的争辩,应该已无必要,可以免除世界人类一个长期的浩劫,这岂不是人文思想的一件大事吗?唐代玄奘法师曾经著八识规矩颂,归纳阿赖耶识的内义,说它“受熏持种根身器,去后来先做主公。”而一般佛学,除了注重在根身,和去后来先做主公的寻讨以外,绝少向器世界(物理世界)的关系上,肯做有系统而追根究底的研究,所以佛法在现代哲学和科学上,不能发挥更大的光芒。也可说是抛弃自家宝藏不顾,缺乏科学和哲学的素养,没有把大小乘所有经论中的真义贯串起来,非常可惜。如果稍能摆脱一些浓厚而无谓的宗教习气,多身这一面着眼,那对于现实的人世间,和将来的世界,可能贡献更大;我想,这应该是合于佛心,当会得到吾佛世尊的会心微笑吧!倘使要想向这个方向研究,那对于华严经与瑜伽师地论等,有关于心识如何建立而形成这个世界的道理,应该多多努力寻探,便会不负所望的。
反之,说到参禅直求修证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通宗不通教,于是许多在意根下立定足根,或在独影境上依他起用,就相随境界而转;或著清净、空无,或认光明、尔焰;或乐机辨纵横;或死守古人言句。殊不知参禅,也仅是佛法求证的初学入门方法,不必故自鸣高,不肯印证教理,得少为足,便以为是。这同一般浅见误解唯识学说者,认为“诸法无自性”、或“一切无自性”,自己未加修证体认,便说禅宗的明心见性是邪说,都同样犯了莫大的错误。须知“诸法无自性”、“一切无自性”,这个观念,是指宇宙万有的现象畍中,一切形器群象,或心理思想分别所生的种种知见,都没有一个固定自存,或永恒不变的独立自性。这些一切万象,统统都是如来藏中的变相而已,所以说它“无自性”。华严经所谓:“一切一切皆从法界流,一切还归于法界,便是这个意思。如有人对法相唯识的著作或说法,已经有误解者,不妨酌加修正,以免堕在自误误人、错解佛法的过失中,我当在此合掌曲躬,殷勤劝请。
(三)
中华民国四十九年(一九六○),月到中秋分外明的时候,楞严大义的译述和出版,初次告一段落,又兴起想要著述楞伽大义的念头。有一天,在北投奇岩精舍讲述华严会上,杨管北居士也提出这个建议,而且他的夫人方菊仙女士,发心购赠两支上等钢笔,回向般若成就。因缘凑泊,就一鼓作气,从事本书的译述。自庚子重阳后开始,历冬租春,谨慎研思,不间寒暑昼夜,直到五十年(一九六一)六月十二日,夏历岁次辛丑四月二十九日之夜,粗完初稿。在这七八个月著述的过程中,覃思精研,有难通未妥的地方,唯有宴坐入寂,求证于实际理地,而得融会贯通。那时我正寓居一个菜市场中,环境愦闹,腥臊污秽堆积,在五浊陋室的环境里,做此佛事,其中况味,忆之令人哑然失笑!处于这种情景十多年来,已能习惯成自然,而没有净秽的拣别了。只有一次冬夜挥毫,感触正法陵夷,邪见充斥,人心陷溺的现况,却情不自禁,感作绝句四首,题为庚子冬夜译经即赋,虽如幻梦空花,姑录之以为纪念。其一:风雨漫天岁又除。泥涂曳尾说三车。崖巉未许空生坐。输与能仁自著书。其二:灵鹫风高梦里寻。传灯独自度金针。依稀昔日祇园会。犹是今宵弄墨心。其三:无著天亲去未来。眼前兜率路崔嵬。人间论义与谁证。稽首灵山意已摧。其四:青山入梦照平湖。外我为谁倾此壶。彻夜翻经忘已晓。不知霜雪上头颅。
本书的著述,参考楞伽三种原译本,而仍以流通本的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为据,但译义取裁,则彼此互采其长,以求信达。遇有觉得须加申述之处,便随笔自加附论标记,说明个人的见解,表示只向自己负责而已。后来有人要求多加些附论,实在再提不起精神了。这次述著,除了杨管北居士夫妇的发心外,还有若干人的出力,他们的发心功德,不可泯灭。台大农化系讲师朱文光,购赠稿纸千张,而且负责誊清和校对,查订附加注解,奔走工作,任劳任怨,虽然他向来缄默无闻,不违如愚,但这多年来,旦夕相处,从来不因我的过于严格而引生退意,甚之,他做了许多功德事,也是为善无近名的。但到本经出版时,他已留学美国,来信还自谓惜末尽力。其余如师大学生陈美智、汤珊先,都曾为誊稿抄写出过力。中国文化研究所的研究生吴怡,也曾为本书参加过润文,和提出质疑的工作。韩长沂居士负责出版总校对。最后,程沧波居士为之作序。这些都是和本书著述完成及出版,有直接关系的人和事,故记叙真相,作为雪泥鸿爪的前尘留影。
本书述著完成以后,对于文字因缘,淡到索然无味,也许是俱生秉赋中的旧病,素来作为,但凭兴趣,兴尽即中途而废,不顾任何诟责,或者因人过中年,阅历愈深,遇事反易衰退,故原稿抄好一搁,首尾又是四年了。在这四年中间。也写作过儒、道两家的一些学术著作,但都是时作时辍,兴趣索然。甚之觉得著述都是多余的事,反而后悔以前动笔的孟浪。每念德山禅师说的:“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实在是至理名言,很想自己毁之为快。引用佛家语来说,可谓小乘之念,随时油然而生,故对本书的出版,一延再延。今年春正,禅集法会方毕,杨管北居土又提出此事,并且说:为回向他先慈薛太夫人,要独自捐资印刷本书五千部,赠送结缘,藉资冥福,所以今日才有本书的问世。始终成其事者,为杨管北居士,经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我但任兴而为,得失是非,都了不相涉,只是对本书译文,仍然不如理想的畅达,确很遗憾。倘使将来触动修整的兴趣,再为本书未能尽善的缺憾处,重作一番补过工夫。但排印中间,又为误罹目疾而耽搁了七八个月,保感业重障深,蒇事之难。本来要替本经与唯识法相的关系,及性相两宗的互通之处,作一篇简单的纲要,但又觉得多事著述,徒费笔墨纸张,于人于世,毕竞没有多大益处,所以便懒得提笔。唯在前贤著述中,寻出范古农居士述八识规矩颂贯珠解,附印于次,以便学者对唯识法相,有一基本认识,可以由此入门,研究性相的异同,契人经藏。
一九六五年(乙巳)十一月南怀瑾自叙于金梁轩
凡 例
①译述的原文,是以台湾台北市善导寺、台湾印经处出版的楞伽经为根据。
②本书只取楞伽经的大意,用语体述明,以供研究者的参考,并非依据每一文句而译。希望由本书而通晓原经的大意,减少文字与专门术语的因难,使一般人都能理解。
③特有名词的解释,力求简要明白;如要详解,可自查佛学词典。
④原文有难舍之处,就依旧引用,加‘ ’号以分别之。遇到有待疏解之处,自己加以疏通的意见,就用( )号,表明只是个人一得的见解,提供参考而巳。
⑤本书依照现代方式,在眉批处加注章节,既为了便利一般的阅读习惯,同时也等于给楞伽经列出一个纲要。只要一查目录,就可以明了各章节的内容要点,并且对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