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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 2009年第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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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伢崽笑着,一边擦口水,骂着听不懂的苗话。 
  忽然毛大一口咬住苗伢崽的手杆。苗伢崽不管,让他咬住,赶紧用两条大腿擒住毛大肩胛,一只手抓住毛大耳朵,朝泥里撞,又擂毛大的太阳穴。 
  毛大一嘴的血…… 
  这时候,婆娘们来了。一看两个伢崽打架,“哇!这还得了?”苗伢崽看见来了大人,害怕得赶紧爬起来,抓把泥抹在手杆上,一溜烟跑了。 
  毛大颤巍巍站起来,口吐鲜血,脸不成个脸。大伙上前抢救,一洗一拭,血都是那个苗伢崽的。只是从嘴巴、鼻子眼里抠出好多泥巴。 
  沅沅赶到大伙跟前讲: 
  “毛大打败还咬人!最不值价了!” 
  狗狗也“嗯”着配合。 
  “死丫头,你看到毛大挨打还不叫人?” 
  “是他先动手的!”沅沅说,“苗伢崽对他笑,他就扑过去!霸腰,霸不赢人家,就咬人!” 
  “嗯!毛大霸腰,输了!”狗狗也忙着讲。 
  毛大一声不响,苦着脸,又背起狗狗往前走。 
  “毛大,你输了,呵!是罢?”狗狗伏在毛大背脊上问。 
  “卵!卵!卵!你懂个卵!”毛大十分十分之不高兴。 
  四五个坟头都插上白挂钱,迎风飘起来。点着香纸蜡烛,摆齐供品,铺好跪团,一个个坟头拜过,到太的新坟前,婆一边烧纸一边说: 
  “你的狗狗拜你来了,你看你狗狗长大了,他常常讲你,挂牵你,你要保佑他清洁平安,无病无痛长大啊!……来,狗狗过来跟太磕头!” 
  沅沅招呼着狗狗,自己也一起磕了头。 
  花底下铺开几张席子。社饭箩箩打开,几盘腊肉,加芥末的白切肉,冲菜,一小碟子青葱青蒜,大家坐在周围吃起来。 
  “幼麟他们两个现在还不来!连清明节都不饶!”倪姑婆说。 
  “事情总、总是这样,学堂忙又加个党,哪样都要争第一,屋里过日子和伢崽都不管,哪见过这么好笑的?”婆说。 
  “你们看这些花,”九娘指着周围地面上的白攸攸的野刺蘼,“就够人看好半天,想好半天……一年才出来一回吧,花也不是天天有的……这种太阳,这么嫩的草,这么细嫣、细嫣的雾……我都想,做人有什么意思?做山水,做雾,做雨水,做花,做草要好得多……” 
  孙姑婆轻轻拂了下手,“嗳!讲这种话没边际……” 
  “清明,坐在城外草上头,花底下,看山,看天,气色多好闻;要是家婆在,你问家婆,她也是赞好!”柳娘说,“古时候,书上讲人到这节气,心就感动……做好多诗文……” 
  “诗文是哪个时候都做得的……做妹崽家,凡事都感动也不算好;你们这些表兄弟姐妹都种我们张家的文人毛病。”孙姑婆说。 
  “书读少了!要是多,你看我们不做好多好多诗文!”柳娘笑起来了。 
  倪姑婆说:“看你倪姑爷,一天到晚出出进进吟吟哦哦;柜顶,抽屉,桌子上都是诗,也当不得饭吃。” 
  “那是姑爷不肯当官嘛!看那熊家,比姑爷还差一截,官当得虎虎的!”九娘说,“不就当得了饭了!” 
  “妹崽家不该那样说话!”孙姑婆说。 
  “总之是,姑妈……”柳娘看远远两个影子,“看,是不是表哥、表嫂两个人来了?” 
  真是他们两个。一个穿长袍,一个穿长裙,正在田坎上绕来绕去往这边走来。 
  “到底来了!你们看,都吃剩得差不多了!”倪姑婆讲。 
  这两个衣服一点不皱不湿,精神爽朗。 
  “要不说你们年轻,”徐姑婆说,“一天连到两盘事,没显得累的样子!” 
  柳惠取了碗筷,“郊野旅行,还能累?”唿的一声坐在席子上,“唔!冷的社饭用筷子挑来慢慢吃,真是香!” 
  幼麟卷起白袖子,也挑着社饭吃,跟九娘说话: 
  “九九!你坐在草上,像一幅印象派的仕女画!” 
  “哪个坐在这里都像!”九娘笑着说,“三表哥!你带学生上哪里了?” 
  “我们上李子园,她们上南华山……”幼麟在用神吃饭。 
  “没上到南华山,在马颈坳一带。人还在那里由先生带着,我翻三王庙背后下来,在大桥碰见他。”柳惠说。 
  “你也都不简单,那么陡的坡下得来,汗都不见一颗……”徐姑婆说。 
  “喔!”婆最欣赏她儿媳这点。 
  幼麟看了看狗狗…… 
  “狗!这里好不好走玩?” 
  “毛大霸腰,又咬人;喔!毛大霸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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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怎么一回事?” 
  大家摆了一盘毛大,毛大装着专心用功吃饭。 
  “‘肉人’(没用人)一个。”幼麟瞟了毛大一眼。 
  到中午,草花的气味在太阳下蒸腾起来。附近山窝里有阳雀叫。一声声,一声声,这边叫完引着那边。野蜜蜂在人耳朵旁打旋旋。 
  人自自然然静息下来,都有点微醉的意思。只剩下孩子们碗筷声和咀嚼声。 
  “春天,又有几声阳雀叫,这么多人坐着,也仿佛只像是一个人……”幼麟说。 
  “谁在天津桥上,杜鹃声里栏杆。”九娘念着两句词。 
  “这词是哪个的?”幼麟问。 
  “不晓得……忘记了……”九娘笑着说。 
  “人都说,要下雨阳雀叫才有情致,东坡的‘萧萧暮雨子规啼’之类,我看也不见得!”柳娘说,“今天就很好!” 
  起身了,也该回去了,还要走这么远路。各人收拾带来的东西杂物。 
  看坟的吴岩盛扛很大扫把前来预备帮忙收拾,后头跟着打赢毛大的笑眯眯的胖苗崽,左手杆上巴了些黄丝烟。 
  “这伢崽是你的?”幼麟问,“刚才和我们伢崽霸腰赢了的是他?” 
  吴岩盛说:“是呀!是呀!他不好!他霸赢了!他不好!” 
  “怎么不好?我们的伢崽吃‘糯药’,最没有用!”幼麟说,“他读书吗?” 
  “没有娘啊!没有娘啊!没有钱,没有空,要放牛啊!” 
  “我们伢崽咬了他,伤重不重?” 
  “没伤!没伤!明天就好!明天就好!” 
  “那我们转去了!”幼麟留下几吊钱送给他。 
  “那你们好生走啊!” 
  大伙走了一两百步,回头看吴岩盛和他伢崽还站在花树底下。 
  “你看这些苗子,伢崽打架骂都不骂一声,打都不打一餐。亲眼见他骑在毛大背上擂拳头的。”徐姑婆说。 
  幼麟笑起来,“我们孔夫子的教育方法动不动就打。家里打,学堂也打。打出一代又一代的乖崽,全国人都是乖崽。哪个做皇帝,哪个做总统,不管是昏君、暴君,都对他尽忠尽孝,就是这样从小练出来的……” 
  “你看你这种讲法!那屋里的做父母的还有哪样用?”徐姑婆说。 
  “苗族人根本懂得哪样教育?这不只是打不打的事。比方讲,一个字也不认得,也不懂应对进退的礼貌。隔几年苗性发作还造一次反……”倪姑婆也答腔。 
  幼麟赶紧称赞他三娘: 
  “你这就摆清楚了。苗族人不懂孔夫子的礼貌,不认得字,隔几年造一次反;想想看,是哪个弄成这样子的?要是苗族人能认字,又懂礼貌,一百年、五百年也不造反,和我们汉族人一样,这有多好?” 
  “做哪样总是一箩筐、一箩筐苗人脑壳从乡里挑进城?都不见城里人一箩筐、一箩筐的脑壳挑下乡?” 
  “所以要五族共和,大家平等嘛!平等不光只是砍不砍脑壳的问题,比方你刚才讲的读书啦!人看不起人啦!过日子讲干净卫生啦!害病请医生不拜菩萨呷香灰啦……没有饭呷啦!……把那些不讲道理的事都变过来,这就叫做‘革命’嘛!” 
  “你一大串,忙着听都听不懂!”徐姑婆笑得了不得。 
  “哪!”幼麟讲,“话讲转来,我看苗族人不打伢崽,最起码比我们汉人文明!” 
  “不读书没父母管教,长大就变土匪!” 
  “做土匪的读书人很多,三娘!北京、南京、上海有好多大土匪都是读书人。那种土匪才怕人,他有本事杀了你还要你多谢!”幼麟越讲越兴奋。今天他特别觉得自己像个共产党。以后把一些事情都理顺了。 
  “你这种人哪!快只剩下一张嘴巴了!……我都听累了!” 
  “要不是今天挂坟,哪里有空几娘崽摆龙门阵啦?” 
  “你这龙门阵一点也不好听!” 
  没过大桥,沙湾的沙湾,大桥头的大桥头,拐南门的拐南门。“好生走!慢走!”讲过,都各自回家了。孙姑婆叫住幼麟: 
  “你跟我回中营街屋里一下,我有要紧事和你谈!” 
  柳惠、王伯和喜喜以及一批帮手背着狗狗跟婆回文星街。 
  进门在堂屋坐定,孙姑婆进房取了两个大包裹出来。 
  “你看这个!”上头写着广州黄埔军校孙某某寄的字样。 
  “这不是得豫寄给那个滕家妹崽的吗?怎么在你这里?” 
  “你晓得得豫和滕家妹崽的事?”姑婆问。 
  “晓得!” 
  “哎呀!你看你晓得!晓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看现在事情闹成这么大!” 
  “有好大?” 
  “那滕家妹崽让山阳县姓陈的什么什么队长赶场的时候掳了……” 
  “是呀!是呀!我听到人讲啦!” 
  “你也听到啦!你这人!”姑婆也一下坐到椅子上。 
  “听到是听到,怕你老人家错急;讲送你听,一点忙也帮不上。得豫这人脾气你是最晓得的……” 
  “若果早晓得,妹崽真要是好,我可以托人去讲亲做媒嘛!” 
  “讲不清!她爹不许,犟得很!——这下好了,抢走了……” 
  “底下还有怕人的咧!抢走三天就在山阳强迫成亲拜堂。新郎‘打底马’(新郎骑着彩马)‘抬货’(洞房一应新家具软硬设备)花轿游街,在徐家码头边上让人晓得哪个仇家连打三枪,开了花,脑壳都不见了……” 
  “这么快!” 
  幼麟跳起来,喘不出气,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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