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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狗狗躲在路边坡上大石头后,好多好多藤蔓。
王伯两手各捡了一坨拳头大的石块,躲到靠路边的大石岩后。
响声近了,果然是骑着马的两个人。
是苗兵,插着驳壳枪,鞍子后驮着两个大口袋。
他们没想到路边有埋伏。马晓得。马当然晓得。马不晓得要马有什么用?喷着响鼻,觉得旁边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劲。排头的苗兵四下看了看,嫌马多事,轻轻骂了两句,却也顺手打开驳壳枪的盖子,下山去了。
很久没动静,山雀隔不久叫一两声。
王伯吐一口长气缓缓站起来,松掉手上的石头。走到下山的路口。嘀,嘀,马蹄声逐渐远去。她在送走一种判断不出善恶的不明不白的力量,她的脚战栗起来。她回转身走到坡上那块躲着狗狗的石头后面,捡起狗狗和随身的东西,让狗狗跟在后头下到路边。
“你坐着莫动,让我想想。”
狗狗傍着王伯坐在石阶上,低头瞟着王伯。
王伯做事情,有时边做边想;要紧时候才这么专一地想。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山风飘起她的头发,眯着眼看脚底下一直推到天边的山峰。
“王伯,你看哪样?”
“莫打岔!王伯想事!”
“王伯,你想事样子好看!”
“你朝了?王伯好看个屁。”王伯笑了一下,“好!起来,我们赶路吧!”王伯背起狗狗。“你这种人,大不大,小不小,最难弄。小一点,用背带,用‘夏’;大一点,自己会跟着走;就是你,你看,要背。你讲你烦不烦人?重得像个秤砣——”
“沅姐跟你一样想。”
“唔?”
“讲我像秤砣。”
“你看,是嘛!全城都讲你狗狗像秤砣!——狗狗,刚才骑马两个人你怕不?”
“我不晓得怕不怕?你怕吗?”
“唔!我一个人就不怕,带了狗狗,我怕。怕得很!”
“嗯!”
“你嗯哪样?打死了王伯,抢走你狗狗。你妈天底下哪找你?——狗狗!你听到我讲哪样吗?——你困了吗?你不要松手啊!一松手就跸到山底下去了!狗狗!狗狗!狗狗!做哪样不出声呢?”
“……我不想王伯死!我不想听你讲王伯要死了!”
“哈!王伯没这样容易死!”王伯在竹林子底下站住了,“狗狗!你听那雀儿在叫你狗狗,好听吗?最好听了!比画眉、八哥好听,也好看,一身黄嫣嫣子,叫做‘王八丽罗’,躲在竹林里头叫一声就飞走了,不喜欢人看它!……狗狗!狗狗?还气呀?你看!你看!山底下那间饭铺到了。那边!晤!那边!往我右边肩膊看,哪!哪!皂荚树、乌桕树缝缝里,看到了罢!你看,你看,狗狗到饭铺了……”
真到饭铺了。
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就这么一家。远远的不算大,近前一看,居然还好几进,很像个样子的瓦房。
门口照旧一列门板算是饭桌跟几张长板凳,里头还有方桌。摆席都行。不晓得哪朝代留下的大房子。大房子开个小饭铺,好笑!
门前一只小狗吠。小是小,“鸡公”长得很大;瘦得要命,可能是只“老人精”。叫声像青蛙,不惹人怕,见到人来,反而高兴地跟在后头摇尾巴。
“狗屎”摊在竹躺椅抽旱烟,和他的小狗一式,真像条陈年干狗屎。
“芹菜”体魄宽厚,城里唱汉戏三花脸红的邓占魁演《十字坡》就有这么一段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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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个婆娘好大脚,好大脚;好大的南瓜,好大的南瓜;好大的两砣葛。两砣葛粉压垮刘屠夫的大案桌……”
“狗屎”进城遇到熟人,那人装成惊讶到极的样子:
“哟!狗屎呀狗屎!你看你让你婆娘扯吸干了!”
“狗屎”就会反抗地说:
“老子是条打气筒!是条打气筒!”
又有人说:
“狗屎呀狗屎,你这条打气筒那么勤快,怕不是三天要修一次床?”
“狗屎”就说:
“她就是床!她就是床!”
说这种话的时候,没一个人笑,好像在摆国家大事。
王伯在铺子前卸下担子,放下狗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里头的人熟得招呼也不打,进到里屋水缸舀碗凉水喝了出来:
“狗狗不喝凉水,等下喝凉开水。狗狗乖!”掏出毛巾帮狗狗擦了把脸。
“过了两个人,背驳壳的,我认得是得胜营柳家幺少爷的人。”“狗屎”一动不动地说,“马背上驮了东西,怕是吃货……”
“嗯!”王伯问,“有跟你们搭腔?”
“芹菜”摇摇头。
“那就是了!……”王伯说,“找我的!”
“我听到城里头的事了。不要紧的。张校长、柳校长都‘水’(溜的意思)了……”
王伯嚯地站起来。
“……不要紧的,”“狗屎”继续宣讲,“我当过张校长文昌阁学堂的传达,跟郭子昂、李国川一起在传达室多年,要不是为这婆娘出了事,我死卵会躲到这山旮旮里来?我认得这孩子。你把我当什么人?没有张校长,我走得脱吗?”
王伯说:“走不走得脱关我卵事!我只和你摆明,和哪个都不准提我身边这个孩子!三长四短,我烧你屋,做掉你两口子!信不信?”
“那是信的可啰!不过,你把我当作那种人,有一天你会对不住自己良心的………‘狗屎”有点懊丧。
“摆饭吧!先弄碗蛋花汤给伢崽吃,我的饭,随便!有哪样吃哪样!”王伯在屋前街沿坐定,将狗狗放在膝上。
狗狗轻轻问王伯,“你讲你要扯谎的——”
王伯对他摇摇头,“王伯不耐烦扯了!”
“嗯!”
“两个人过路问起哪样?”王伯问。
“水都没喝,骑在马上只瞟了我一眼。”“狗屎”说。
王伯点点头。
狗狗慢慢喝完蛋花汤,吃了个叶子粑粑,王伯也随便嚼了几口饭,“狗屎”和“芹菜”都不要钱,王伯背上狗狗下坡了。
她不从木里村子里走,绕了几里山林崖坎。那里她的路熟。
“我该顺手带把柴刀,狗狗你看这些刺窝,好讨人嫌。”又顺手指了指远远的那潭,“那里有鱼,小的有鞋底板小,大的有你这么大,大排树挡住的就是我屋。马上就到。”马上,马上,还走了半炷香工夫。
从屋子右后边石坎子下来,王伯放下狗狗坐好,逆着风一个人蹑手蹑脚走到离屋子三十步远的竹丛里蹲下了。她看到两个人在清理屋内外,手脚十分麻利。几年不来,两个家伙从屋子里拖出二十担杂草蔓藤怕也不止。
马看到有人下山,呼啸起来,那两人放下镰刀,跟王伯打起苗话:
“怎么你在后头?”
“我看到你们过山(经过),不认得,放你们过去!”
“幺少爷派我们从得胜营赶来的。老太太给外孙少爷带了点东西。”又从腰带上抽出把头号“左轮”,解下了五十发子弹带,“幺少爷讲交送你,事情过了再还他。”
王伯推回:
“我要它做哪样?要是来人,总少不了十个八个,我打不赢;我会带孩子跑,山上哪块地我都熟。不伤人,不结仇,他们不辣心。日后大家也好见面过日子。”
“拿去吧,幺少爷交待的。”
王伯回转身拉着嗓子,“话说一句就成,说两次做哪样?”很快从坡上夹回来狗狗和担子。
进了屋,尘埃已经落定,扫过,水洗过,一切清清爽爽,连床架、碗筷、灶眼都齐整干净。劈了一堆干柴,灶眼边浅龛里还放了几把带磷头的“通明”。
“难为你俩做得细。”王伯跟两个人对坐在院坝石凳子上。两个人点着烟袋脑壳抽起来。
狗狗看着两个人,指其中一个说:
“你打野猪!”
那人笑了,“你还记得我!”
“你有狗。”狗狗说。
“路远,没带来,跟不上马。”
“嗯!”
王伯煮了饭,蒸腊肉让他们吃过,上马走了。
就这样走了。狗狗眼看着马屁股在这个林子里拐几拐,在那个林子里拐几拐,越来越远,不见了。
走了,剩下王伯和狗狗两个人了。
“哪!今晚上睡新地方!”
“嗯!”
床上有新干草,王伯铺上垫单,枕头套里塞进新草,就是蚊子多。王伯说:“等明天我割些艾蒿做几把‘烟包’薰它们,我狗狗来木里不是来喂蚊子的。”
“灯呢?”
“没有灯我们乡里,灯没有用,屋里头哪里不熟?要灯做哪样,又不读书,写字,会友……”
“太阳快落山了,你跟王伯到外头来吧!”
在院坝,王伯从包袱里取出个桐油纸包,包里有一挂炮仗。王伯摘下一个,怀里掏出盒洋火(火柴)点着,“轰”的一声。
这一声炮仗把周围的百劳、老鸦、喜鹊、鹭鸶、蝙蝠和杂雀儿们都惊得哇哇叫着满天打团团;前后左右山上这边应一声,那边应一声,轰!轰!轰!跟老远天上响雷一样。
“城里放好多好多炮仗,没有它响!”狗狗说。
“这里自然响。有山嘛!”
“王伯放炮仗做哪样?”
“报送隆庆,讲我来了!”
“隆庆在木里,听到就来。”狗狗明白。
“隆庆不在木里,他住得远,在左手边大山背后。他明早就来!”
放完炮,进回屋里,在堂屋烧起火炉膛。两个人各坐一张小板凳围着,脸孔映得通红。烟子把蚊子薰走了。炉架子炖一罐水,水一开,王伯拿个碗夹了两筷子盐,泡成一碗盐汤让狗狗喝了。又拿个木脚盆调温了水给狗狗洗脚。一边洗,一边说:
“狗狗到王伯家来了。王伯在这屋里长大的。做梦没想到会带狗狗回来过日子……我们娘儿俩在这里,过到哪天算哪天罢……”
狗狗上床,挨着王伯一下就睡着了。
半夜,狗狗忽然大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王伯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