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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你看‘达格乌’好聪明,是不是?我们莫让隆庆舍不得好不好?”
“我听得懂王伯话。我回城了,我舍不得‘达格乌’。我就会想、想、想,又想、想、想……”
“回城还没这么快,你眼前莫想太多,对吗?”王伯拉起狗狗,“草上露水干了,走得了。”
一动身,“达格乌”也站起摇尾巴,晓得会一起走。
“达格乌”长得好笑,一脸粗毛,连眼睛都挡住了,看起东西来要歪着脑壳,好像老人家想事情的样子。
“周围三里多地都是这副样子,草坡斜斜子一直到溪边,溪那头也是这么子的草坡。放牛放羊是最好,别人家的地方离这里远懒得来。以前豹子多,我也怕,让隆庆打过几只,不晓得是绝了还是走远了。剩下的鹿子、帕狸(果子狸)、山羊、兔子这类东西又旺起来,还有只把野猪,这慢慢都难见了。”
“狗狗,以后你若是到溪边走玩,那头有条小路近;一、二、三、四,看到吗?四棵乌桕树,树底下有条岩板直路,下去就到了。看到乌桕树了吧?——不懂就不要乱点头——”
“我不乱点头,我清清楚楚乌桕树。”狗狗说。
“那好!乌桕树到秋天,满树绯红绯红的叶子,像火把一样。——你看,我们走这边是让你多看看地,你看这一片地,好宽,草长得多好!都是树,这边是树,那边也是树,老远那两棵是枫树,有六七丈高,有人打主意要买,我死都不卖,你看好威风!站在那里像个土匪王,是不是?这八棵‘千年矮’,说它千年也长不高;你看,哪矮?有王伯两三个高,也有人想买,城里人拿去雕美人、寿星,它木头又细又硬,雕出的东西磨光了像玛瑙,像牛板油,油亮油亮;你回身看坡上那边,七八堆‘十里香’,不晓得自己怎么长出来的。底下,那一排你当是刺窝罢?是‘羊妈子’树,快了,到时候王伯摘下来给你吃,酸甜酸甜。几时王伯带你上屋后头坡上去,那里有‘羊桃子’(即现在所谓的奇异果),热天快来,到时候我们就到那里边摘边吃。”
“一年到头,果子吃不完。屋后有柚子、橘子、柑子;我爹没选好种,马屎皮面光,好看不好吃,摆出来简直可以进贡,柚子红瓤咬一口酸得你打战。眼前就等吃李子了,吃完李子吃桃子、杏子,接到吃萼梨,这些东西,在我们乡里,味道算是可以了。”
“我爹赶场卖柚子,人家看到柚子这么大,又是红瓤,抢着买。人家问,甜吗?他说,不甜,你莫买!人家买了。有的当场剖开一吃,酸得跳起来,要退钱,我爹说你打开了吃,退什么钱?那人就吵说,酸成那样子你还卖?我爹说,我几时跟你讲它是甜的?我讲过吗?你问周围人!”
“屋后山上还有几大棵板栗树,冷天我们去捡板栗。捡板栗要戴斗篷。专捡板栗的人,等不得板栗自己掉下来,要用竹竿子打。不戴斗篷穿蓑衣,刺球球掉下来要伤人。有人板栗树下经过,风一吹,板栗刺球像落雨,弄得人跑也不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用手挡头,双手钉满刺球。要是‘达格乌’经过树底下,也会打得汪汪叫。”
老远坡上有砍树的响声。
“不是砍树,是砍竹子,‘壳!壳!’这就是砍竹子。是隆庆在搞名堂。隆庆做事,先想好,也不跟人讲就动手,总是这副脾气,不晓得这盘来个哪样动静?”
“我听了好久了,不晓得隆庆砍竹子。”狗狗说。
“不用理他!我们看我们的。”
王伯拉着狗狗,转来转去到了溪边。
溪水真浅,好多岩头,枕头大,桌子大。
“岩头底下有虾米,有年(鲇)鱼,有时还有团鱼。哪天,狗狗看王伯显两手,这溪往下两里才到潭,有瀑布,狗狗一个人莫去那里,掉下去永永远远回不来了,哪个都见不着了。好!我们走近路回家。狗狗,你看我们坡上那屋,好多树围着它,算是有点好看吧!——”
“你有点累罢?自家走还是王伯背?”
狗狗不理王伯,只管自家上坎子。
“我还忘了给你讲我们的树,是啊!还有哪样树忘了讲了。王伯老了,忘魂得很。一定还有树没讲,对!屋后坡上白果树,那么高我会把它忘了!到秋天,要是松鼠没抢完,王伯就给狗狗在火炉膛烤白果吃。唔!还有,一定还有树没讲,至少还有一棵。我是司令官点名,还有哪个没点到的?喔!你!你这棵桂花好坏!王伯和狗狗站在你底下你一声都不出。到中秋节,屋前屋后满院坝都是香。它中秋节开花,我爹叫我打它们,打下来装在麻布口袋里,背到城里卖给京果铺和药铺。我小时不敢不打。它好好子长在树上,你打它做哪样?就是这么一树金桂花全打下来了。人家是树嘛!又不会讲话,好端端一年才长一次,满满一树花,你把它打了!要是现在,不行!王伯哪个的话都不听了。谁打我就打谁。……”王伯边走边讲。
“你尽讲、尽讲!尽讲树。”狗狗说。
“王伯不讲树,哪个还会讲树?那么多树,一年又一年。等王伯回来,等哪!等哪!王伯都没回来。……狗狗要是树,狗狗想不想王伯?”
狗狗点头:
“树不会走,光想,光站着想……”
“是唦!是唦!要是人想人,再远,再辛苦,都要走去看看。树就只好站着想了,是吗?狗狗!”
狗狗点头。一边上坡一边看那些树。
屋背后坡上树林里响着各种声音,都是隆庆弄出来的。
“莫管隆庆,他在弄一些名堂,等下都明白了。”
“狗狗,你累吗?要累就石坎子上坐坐。”
狗狗没答应,径直一脚一脚往上走。看来,他还不明白“累”这个字,如果换一种说法,他会停下来的,他会觉得停下来比继续爬坎子要好过些;可以大口大口吸气,可以脑壳转来转去看东西。
王伯背过身来坐下了。
狗狗再爬了两三级坎子没听见后头王伯的声音,回头见王伯坐在坎子上,便问:
“伯,你做哪样?”
“我要看东西。”
“看哪样?”
“哪样都看!”
狗狗就地也坐在坎子上。
“要不要我上来和你一起坐?”
狗狗点头。
王伯和狗狗一齐坐在坎子上。“达格乌”也从坡上跑回来挨着狗狗。
“狗狗,你讲你喜欢城里还是乡里?”
“我喜欢城里——我喜欢乡里——我喜欢城里——我喜欢乡里……”狗狗说个没完。
“你只要讲,‘城里、乡里我都喜欢’。”王伯说。
狗狗摇头。继续说:
“我喜欢城里——我喜欢乡里——我……”
“你也好这么讲:‘城里有城里的好,乡里有乡里的好。’你要讲短话,不要讲长话;话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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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就短,该长就长,不好短话长讲。”
狗狗睁大眼睛看着王伯,又认真摇起头来。狗狗觉得自己讲法好,他要浓浓地说自己的意思。
也不晓得谁不懂谁的意思。
“我告诉你,”王伯说,“我也喜欢城里,也喜欢乡里;各有各的好。城里哩!有城墙有大街岩板路,有男学堂、女学堂,打油、盐、酱、醋,走几步就到了;有布店、染坊,有穿好看衣服的太太、小姐,有不吠人的狗,有讲礼的兵;挑担子卖柴、卖炭、卖点心面食……都送到你门口,卖水的挑进厨房。城里人吃得好,粪尿油水大,卖给乡里人,几十文一担,浇出的白菜半个人高。那些粪离城远的乡里人,想到都流口水。”
“还有过年舞狮子龙灯,有笑罗汉;还有划龙船,还有月饼,还有放风筝,还有宝塔,还有呜叫,还有大桥,还有船过桥,还有婆娘家吵场伙(吵架),还有男人家打架,嗯!还有沅姐,有婆,有妈,有爸,有毛大、保大,毛大要沅姐的压岁钱,还要我的压岁钱帮我买炮仗,沅姐不让。姑父是个‘酒客’,姑父屋的茶壶有酒味,我不想吃。嗯!我喜欢城里,我要算喜欢城里了,嗯!”
狗狗说:“我不喜欢王伯讲我讲长话。”
“狗狗!王伯是教你讲话。”王伯笑起来。
“我自己会讲话……”
“狗狗蠢,狗狗不会想了才讲,顺着嘴巴流——”王伯顺着狗狗的脑门搔他的头发,“狗狗,你讲你是不是顺着嘴巴流。”
“我会想,我都是想了才讲。我还想了好多好多留着没讲。我不是顺着嘴巴流。”
“那你讲讲乡里哪样好?”
“城里没有乡里的东西好看。乡里的树好看,早晨好,天好,云好,夜间好,太阳好,风好,水好,河好,山里的水好,水缸的水好,井水好,大河,小河,快河,慢河,站起来的河都好。雀儿好,我喜欢乡里好多好多雀儿,我早晨和雀儿讲话。乡里的雀儿、树、‘达格乌’都懂我的话,我也懂他们的话。我们就讲、讲、讲、讲,他们都笑,摇来摇去笑。‘达格乌’讲,哪天和我到草坡林去走玩……”狗狗说得得意。
“达格乌”也咧着嘴巴,吐出大舌头。
王伯说:“王伯喜欢听狗狗讲蠢话。”
狗狗也弯了身子笑,十分之得意。
王伯说:“乡里真有乡里的好。人欺侮我跑得掉,我躲到山里岩洞里,哪个都找不到。乡里,吃饭穿衣都不要钱,菜自己栽,猪自己喂。最造孽可怜的是城里人,吃水都要钱买。听人讲,很远的大地方的人连走路、晒太阳都要钱。城里人受欺侮躲不掉,一下子就让人抓住了。最好笑是男人找婆娘时兴送花,一块光洋一枝花,起码是十枝八枝,你看好多钱?要是我们采了拿去卖,怕不十天半月变做大财主?”
“乡里大,有好多好多山,好多树,好长好长的路;城里小,好多墙……”狗狗说,“我长大以后,想人的时候就回城里;不想人就回乡里。”
“狗狗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