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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都丢在脑后了吗?我注意到母亲在这里用了一个“似”字,似乎她很快就适应了延安这个大熔炉的环境。在母亲后来的回忆录里,她写延安的新生活;写在庆祝六届六中全会召开的晚会上清唱一曲《借东风》;写毛主席作报告时她坐在主席身旁记录,那记录稿后来带在身上很长时间;还写同志间的关心和忠诚相待……生活虽然艰苦,但记忆中的一切却是那么充满豪情,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另外的故事,才知道事情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母亲到达延安时得到了比许多青年学生更好的机会,她被分配到中央党校21班,改名孟波生(后改为孟波)。和她一起拿着打狼棍子走到延安的两个女生,一个是她在建国中学最要好的同学,和她一同进了党校,后来成为母亲终生的朋友,我们从小就熟识的阿姨;另一个却在几个月后就离开了延安。很多年后,我听母亲提到那个走了的同学,说走的时候,她要去送,组织不同意,她却坚持要去,结果受到了批评。母亲说起这件事时,我正在当兵,是一个并不合格的军人,为七十年代军队过于单调的氛围感到苦闷和不适,母亲是在告诫我要遵守组织纪律的时候谈到此事,我记得那天,她望向远处的眼神有些不同。母亲的故事让只有二十岁的我听了感到惊奇,印象中延安是所有革命青年一心向往的地方,他们历尽艰险地奔向那里,怎么还有离开的?母亲不愿更多地谈及这个问题。记忆有时候就像是一个筛子,把那些不愿再看到的或是极力想遗忘的东西筛掉。
母亲去世后,整理她的遗物时,在她“文革”中的交待材料里我才对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了解。那冯姓女生是母亲在临汾民先总队认识的,她入党早,能讲不少马列主义道理,还在西安当过记者。她对母亲特别好,母亲对她也很亲近。冯到延安后进了让青年学生们羡慕的马列学院,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很快就感到失望,情绪也变得愈发坏起来。她对母亲说马列学院的有些领导水平很低还不虚心,她想要离开。一天,母亲接到她的条子说要走,希望母亲去送。母亲拿了条子去党校管理科请假,管理科的干部不准,批评她违反纪律,母亲不服,顶了起来,后来曹轶欧(康生夫人)在支部会上批评了她,说冯这个人很不好,不应再去接近她,并说母亲入党候补期满本是五月,但因为刚来觉悟低,推迟讨论。就这样,母亲又过了三个月才被允许转正。
使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冯姓同学为何离开,而是那时候的母亲。显然,冯的离开在当时并不光彩,但母亲却是以自己的感情来处理问题的,毕竟她们共同走过一段难忘的路,彼此建立了友谊,而且她也不认为离开延安就意味着不革命(在一些人眼里那已经是逃兵了)。使她特别受不了的还有管理科的干部表现出来的那种专横态度,“他一开口讲话就像骂人,很厉害的样子”。敏感的母亲毫不客气地和他顶了起来,以至于直到母亲去世后一位阿姨对我说起来还在叹息,“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件事成了母亲进入革命队伍后受到的第一个大的教训,也是她改造世界观的开始(直到“文革”中她还在批判自己当时“觉悟很低”),从那以后,她知道了任何时候个人都必须服从组织,以革命的原则为第一位。
我看到了初到延安的母亲,我猜想,那时候除了激动和兴奋,她一定面临着许多的问题,面对决意离去的好友的倾诉,不知她是否犹豫过?还有那延迟了三个月的转正,对她来说一定有着许多的不解和委屈,以母亲那样清高和倔犟的性格。要迈过这道坎也很不容易,但是她挺过来了,没有转身走开,因为走开的话她无处可去;也因为她心中存着更大的理想和希望;更因为她牢记着五舅的嘱咐,在那个红叶遍地的泰山上,她曾接到五舅托人带给她的信,“听说妹在抗战,很好!要彻底抗战,就到西北去找proletariate(无产阶级)。”哥哥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现在她总算找到了,怎么能放弃?她只有努力地批判自己,端正态度,积极靠拢组织,积极改造世界观……
母亲后来在回忆延安生活时绝不提及这最初的细节,似乎那只是漫长人生中一个短短的插曲,早已融化在历史的烟尘中。但我相信,延安那个陌生环境最初带给她的震动肯定是极其强烈的,那是一个艰苦历练过程的开始,其中一定包含着许多痛苦和困惑。
留在延安的母亲开始了她一生不断改造、坚持不懈地追随革命和组织的征程。她做得很努力,不论是学习还是劳动都尽其所能。成绩很快就显示了出来,她不仅经常受到表扬,还当了课代表。正值西安需要记者,组织上征求她的意见,经过考虑后她表示还是要留在延安继续学习。放弃的原因,仅仅因为那里是大后方,也是冯姓同学可能去的地方,她不想有相遇的机会,半年前的教训还没有过去,她只想离组织更近一点。晚年的母亲也曾提到过那次选择,参透人生种种的她对这些表现得很平淡,好像没有什么,作为一个革命者,做任何工作都一样。而我却意识到,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习惯用另一种原则来规范自己的行动了。其实,当记者的机会一定曾经令她心动,那无疑更能发挥她的特长,何况她从小就那么羡慕五舅有过的激扬文字的记者生涯,如果去了,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记者,一定能写出好文章来。但是,母亲放弃了,她有意识地要自己留在延安继续学习和改造。就这样,母亲在党校毕业时提前留校当了24班的政治教员,后来调东北干部训练队担任支部书记,到女大政治处担任教员,几乎在每个地方都干得不错。
1940年6月母亲考上了中央马列学院,如愿以偿地去了那里,她很高兴,希望能好好读书,然而,夏天过后她却病倒了。
她突然吐血,病得很厉害,经中央医院诊断是得了肺病,不得不中断学习去住院。出院后,同学们都已经分配,她到了中山图书馆编辑时事资料,后又调延安市政府编辑《延安通讯》。她的身体依然不好,肺病经常复发,原本被小米养得看似很结实的人,已经消瘦不堪,走路摇摇晃晃,一副很吓人的样子。不久她又得了严重的痢疾,一连很多天泻吐不止,延安的药好像对她都失去了作用,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奉命接替病重的母亲编辑《延安通讯》,因为对自己前任的文笔印象深刻,听说是个女同志更多了几分佩服,上任后便很想见见,找到医院时却发现这位前任已命若游丝气息奄奄。
父亲出了医院就到处找棺材铺买棺材,他觉得这个女同志真的没有希望了,得为她好好安葬,原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他很为母亲感到可惜。
然而,母亲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一次的病对母亲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好像到死神那里走了一趟,又挣扎着逃了出来。母亲的相册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面色苍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脸颊消瘦好似被刀削过一般,头上还戴着一个帽子不像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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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不是手帕的东西——从那以后,她就总是怕风了,即使是在温暖的季节里头上也总要尽可能地戴一顶帽子。她的双肩无力地低垂着,仿佛碰一下就会倒下来,只是她依然虚弱地微笑着,眼睛里顽强地闪出对生的希望和渴求。这是母亲大病初愈和她的好友李岚阿姨在延安照相馆里拍下的照片,可能是纪念逃离死亡。
父亲在母亲病重期间不断前往探望,奔前跑后关心照顾,终于使母亲受到感动,他们结婚了。或许在那一刻母亲的心得到了安慰,但这并不可能使她轻松起来,和延安所有的女性一样,她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和麻烦。
她有了孩子。虽说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希望做母亲,但战争中的革命女性却例外,生孩子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几乎所有怀孕的女同志都极不情愿,都要求流产设法早产,毁掉腹中的小生命,以便参加工作。”但那时候,流产是要经过组织批准的。
母亲先是有了哥哥,一年后又有了姐姐,那时候她和父亲已经随第三野战军离开延安到达山东,父亲上了前线,母亲和一些有孩子的女同志不得已只能就地打埋伏。看着自己的队伍匆匆远去,母亲的心情非常焦虑,她在回忆录中描述说:
我站在村中的一个磨盘上几次跳上跳下,还狠着心擂肚子,爬到老榆树上扑通摔倒在地下……可是生就顽强的英儿,那时却牢牢地蜷缩在母亲温暖的腹中,日日生长着,没有受到伤害。姐姐在母亲三番五次的折腾中呱呱坠地。
一块门板上躺着虚弱的母女两人,旁边还趴着一岁的满脸是鼻涕眼泪的哥哥,这就是母亲生产时的情景。敌人的飞机在天上轰鸣着,不远的爆炸声震动着茅屋,母亲挣扎着爬起来,抱起孩子走向门外,农救会已经为孩子联系了收养的人家,她只能把只有七天的孩子送人。出门时,房东大娘迎面扑过来,双手抢过孩子喊道:“闺女啊,多好的孩子,不能送人啊,给她找的娘没有奶,孩子活不了啊……”母亲压抑已久的苦楚,好像被卸掉了闸门,泪水一涌而出。
母亲先是把姐姐送给了一家军属,又匆匆赶回来把哥哥送了出去。三个月后,隐蔽在老乡家的母亲接到紧急撤退的通知,为了防止敌人来后老乡受到连累,组织上又要求她们把孩子取回来。
那天,接到通知时已经是中午了,两个孩子各在东西几十里外的地方,她必须在天黑前赶到规定的地点乘船过海去找部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母亲只可能取回离得近一点的哥哥,而留下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