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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那雪扯絮似的纷纷扬扬下个不住,周遭一色的白,只路旁高高低低的树在雪光里投下些黯淡的影子。胯下的马慢腾腾迈了一步,拔出脚来再迈第二步,鼻子前一片氤氲的雾。
“呵”叶辰吐了口长气,抬手拍拍自己的脸,有内功护体,他并不十分怕冷,但即使如此,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这由午至晚越来越大的雪,手脚也冻得有些麻木了。
抬眼一望,远处影影绰绰地多了一抹黄,在明如白昼的雪光里分外地透着暖。他眼前一亮,兴奋地拍了拍马,笑道:“黑皮啊黑皮,前面必是这官道上的小茶酒棚子,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在。有了这样地方,也就有了下处,到时买坛酒给你喝。”
那鬃尾上都半被雪糊了的黑马突然一声长嘶,原地转了个圈子,回头冲着他猛喷一口气。叶辰轻拍马颈笑道:“说一坛自然是一坛,我几时说过的不算来着?”
黑马猛地人立起来,叶辰虽没抓着缰绳,但双腿稍用力也没这一下抖下去,笑道:“快走吧,我也饿得很了!”话未说完,那马已经抖尽了身上的雪,撒开四蹄奔那黄光去了,有些撒欢的低哼着,仿佛那半尺厚的雪一突儿都没了,只背后腾起一路的雪沫子。
叶辰忍不住哈哈大笑:“酒鬼……哈哈……比我还……嗝”被那风雪一逼,后面的话哽在喉咙口里,打了个嗝儿,只好不尴不尬的闭上了嘴。
果然是一间茶棚,只不过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招子早被风雪带得倒挂在树梢上,几乎撕得烂了。棚子里吆五喝六的尽是汉子声音,叶辰刚刚勒了马到门口伸手一推,便猛听一个粗豪声音道:“什么人?”
“六子,慌什么!”老者声音不大,可是透着威严,“左不过是避风雪的客人。”
只见本就狭窄的店堂里桌椅板凳早被拆得散了,约有十八九个汉子挤在中间一推大火旁,生火的材料当然就是那些桌板凳脚。最上首是个银髯老者,鹤发童颜,身上裹着藏青的大披风,身左身右各有两名中年人,形容彪悍,余下众人也手脚利便,显是有功夫的人。
再一望最里面是一辆红漆火印的镖车,插着远威镖局的三角旗子,叶辰当即明白,这是镖队,看样子还押的不是寻常物件,不禁暗呼倒霉。镖局子的人倒不至于胡乱出手,可一想到那些戒备的眼神他就头皮发麻。
愁是愁着,表面上却是恭身一礼,道:“在下雪山派叶辰,因事入京。风雪甚大,无奈之下在此地暂且一避,打扰诸位,不知……”
老者回礼,笑道:“原来是雪山少侠,久仰,小老儿远威镖局李罕。既同是旅人,也没有恁多讲究,就在这火旁大家联袂共话,待得雪晴,如何?”众人位置稍动,有意无意地成了合围之势,翼护着那辆镖车。
叶辰心中暗笑:不知镖车里藏的什么东西,这些人这样风声鹤唳,这李罕之名也是从未听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旷世的高手。但自己既然无恶意,只听他建议罢了,既去了他人疑心,也落得自己快活。照样恭恭敬敬道:“多谢老丈,小子瓒越。”
客气几句,抬脚要向火堆过去,谁料外面一声马嘶,气吼吼比风雪声尤凛冽两分,叶辰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掩着口向外面低声下气道:“黑皮别闹,你瞧人家的酒是不卖的。”
虽是悄声说,却没一个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众人一愕,顿时一片哄笑,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松懈下来,叶辰接过一名镖师递过来的酒,两大口喝下半碗,炽烈的烧刀子老酒,倒进嘴里,一路流淌下去,由腹至喉都似是燃起火来,他长吸口气道:“痛快!真痛快!”
老者李辰本就对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颇有好感,况且雪山派在江湖上盛名已久,见他毫不见疑地饮了,料想不是歹人,好颜笑道:“小哥儿尽可把酒予了尊……尊……马……”他也自己好笑起来,“这边还有。”
“多谢多谢!”叶辰告了罪欢天喜地捧了酒出去给黑皮,也不在意身后的嗤笑好笑。
情知众镖师注意着自己动静,叶辰也不放在心上,把黑皮拉进后面马棚,把酒饮了它,笑道:“在这里好好地睡着,那一坛酒进了城还你,这是人家赠的,可没有一坛给你喝。”又拿出豆料撒在槽里。
黑皮低了头在他肩上胸前尽是蹭,一双温润的眼似乎荡起些微笑的涟漪来,叶辰出声大笑道:“得了,我知道你不生气,黑皮老兄哪有那么小气,是不是?”
取了干粮回到茶棚坐在火堆旁众镖师中间,拿出日前路上射来洗净藏起的野兔子烤起,香气四溢。叶辰喝酒吃肉十分自在,他初入江湖,却在下山前已经知道不少江湖奇事,与众镖师谈得有来有往,热火朝天,见疑之意不消自泯。
突听一声刺耳的“咕噜”,显是某人饿到极处,众人面面相觑。刚才那莽汉子六子突然一拍头道:“是刚才那个小要饭的,过来!”那“过来”两个字却是对着角落的黑影里喊的。
叶辰初进来时已经知道那里有人,只不便开口,这时细看,见是个孩子半掩在墙角的乱稻草堆里,只露半张黑漆漆的小脸,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两瓣唇冻得青紫,一双眼却是黑白分明,清水里养的两丸活水银似的,骨碌碌只一转,似乎连熊熊的火光也比下去三分。听叫,他只是畏缩着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些,并不动弹。
“老子叫你过来……”六子骂着站起来,叶辰忙拉住他,笑道:“六兄请坐,小弟看看。”他慢慢走过去,眼见那孩子一双眼直直地瞪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那堆熊熊的,却瞧不出什么表情,只那小身子畏缩得更紧,恨不能一下藏进墙里头去。叶辰心里暗自叹息,突然玩腰,抄手把就那孩子从稻草堆里抱了起来。入手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见不到底色了的棉衣薄得可怜,乱蓬蓬的头发上也沾了许多草末子。
那孩子猝不及防,啊的一叫,声音十分悦耳,却惊惶,手脚乱舞地挣扎。叶辰一手按住了他,一手便摘了那孩子头上几片大的草叶,回到火旁从自己的包袱里扯出件月白的披风把他裹来抱在自己怀里,拿过自己的酒碗递到孩子唇边,微微一笑:“小兄弟,喝一小口便暖了。”
众镖师闻见那孩子身上的霉臭味已经挪得远了些,却都不错眼的看着叶辰的动作,见他向着孩子展颜一笑,都吸了一口气:本就是个出奇的俊美少年,这一笑间双眼里尽是温柔慈爱,只看那笑容眉眼,屋外的冰天雪地、屋内的火焰飞腾一时都化作虚无,尽剩了那张暖笑着的脸,连一直不动声色的李罕也忘了把已经进了口的酒咽下去。
孩子定了神,那双眼只瞧定了叶辰,愣愣看了半晌,叶辰又是一笑,示意他喝酒。孩子终于伸头喝了一口,咽下去伸出小舌头晾着,是被辣得极了。叶辰忍不住又笑出来,旁边镖师也笑个不住。那六子咂着嘴道:“叶公子,你……你就这么把件好好的衣裳给了他……还……用你的碗给他喝酒?”
孩子本青白的小脸被那口酒烧得浮起两团红,眼睛一眨,从叶辰怀里跳了出去,把披风还了叶辰,转身跑到墙角边翻出两片竹板,笑嘻嘻凑过来打了两下竹板,道:“小的给几位爷说上一段怎么样?”
他身子瘦小,动作相当灵活,叶辰一把没有抓住,见他不象刚才那样畏惧,心下欢喜,便微笑:“先来吃了这些肉,暖过来再说吧。”
六子道:“叶公子,这么长的夜,时辰还早,就让这小猴儿耍耍给我们解解闷算了,哥儿几个说是不是?”众人哄起来,纷纷道:“小猴儿耍耍,耍得好了,赏你几根香骨头吃。” 闲言碎语一时又起来,十二分地鄙夷。
叶辰怜那孩子衣衫单薄,起身过去仍要抱他过来,那孩子眼睛一溜,扭头便躲,不料脚下一滑扑在地上火堆旁,摔得十分狼狈,那火堆猛腾起两大股火焰,几乎就烧着了他,幸得叶辰一把将他拽了过来。众人嫌他身上味道难闻都侧了身,喝他滚远些。他慢悠悠甩了叶辰的手,又远远地躲在墙角去。
叶辰追过去问他摔痛没有,却听见后面一连串哀叫,众镖师、包括那老者倒在地上抱腹翻滚,连身上被火引燃了也再顾不得。
再看那孩子,小小的两瓣唇间竟噙着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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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回头,见功力弱些的趟子手已经尽数瘫软在地上,面色紫黑。那四名镖师也再动弹不得,只瞪大了眼,狠狠盯着孩子,虽出不得声,嘴唇却是一张一合,作势要将孩子吞下肚去。老者李罕正抛下手中瓷瓶,颤声道:“叶公子,要……解药……我的……不行……”
孩子单薄的身子紧贴在墙边,看似怕得厉害,一双眼却黑得发亮,色泽鲜艳的小舌头在唇上一舔,咽喉连动,竟是见到美食垂涎三尺的模样叶辰打了个寒战,他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垂涎三尺”这四个字来他伸手便抓,孩子闪避不及,被他一把拿住大椎穴,尖声叫道:“放开我!放开!你……你……怎么不怕?”
叶辰幼时服过雪山碧莲,不惧百毒,所以身上并不带什么解毒药物,而且雪山派用毒解毒的功夫也委实不怎么高明,所以要救众人,解药必须着落在这孩子身上。他一招得手,顿时明白孩子并不会武功,索性省了逼问解药这一项,伸手便探进他怀里摸索,几下只摸出一个小小布包,心头一喜,李罕也是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叶辰不怕这孩子再搞什么鬼,松了他解开看不出原色的小包。细看里面的东西,他险些叫出声音:包中是三条小指粗细的紫色蜈蚣,都是寸把长,另有两只花背大蜘蛛,指甲盖大小,长腿支棱绒毛遍身,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僵死已久,而且象是被什么手法炮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