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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蓥……皇兄不是在说笑?”赵信吃了一惊,站了起来。
天子不答。转头问另一人,“朕交代的事,武爱卿办的如何?”
户部尚书急忙走上前答道:“微臣已将粮草秘密调集都御城。”
听到这里,赵信抢上前道:“皇兄,敬伽与西蓥才刚和亲,皇后……”
“皇后的事情朕会处理。”龙座上的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这么说来,九弟是不愿出征了?”沉默一阵,天子又道,语声中竟有掩饰不住的伤感。
“不。臣弟愿亲率大军,征讨西蓥。”赵信跪上了丹墀,闷声答道。
鉴蓠书院。水毓黛静静翻着一本书,眼神游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交代给你的事,办得如何?”她开口问,语声不露情绪。
“奴婢已按夫人说得将事办妥,这便是三个月来王妃在府中的饮食起居。”秋苻举起一本册子。
一页页翻过去,水毓黛慢慢道:“你以为如何?”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奴婢原以为王妃来自鄢澜,定然吃不惯敬伽的菜式。没想到,王妃居然很喜欢。”秋茯抬起头,眼中流光璨动。
啪的一声响,水毓黛已将册页合上。“是吗?敬伽人嗜辣,鄢澜人却很少能受得住,她竟然会喜欢?”水毓黛淡笑一下,“这倒怪了。”眼波轻转,“你倒真是心细。”她看了秋茯一眼,笑盈盈地说。
秋茯欠身,微微低了下头。
第十五章
宫墙外有一条悠长的官巷,赵信走到这里时,夜已经很深,他抬眼望了望天,半点星光也无,他慢慢走着,周围没有一丝风,沉闷的夏夜,他从空气中嗅到了浓浓的水的味道,想来,会有一场大雨吧,他皱紧了眉。
“王爷。”身后有人低低地唤他。他转过身,看到了巷尾立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福总管在此等我吗?”赵信看到远远地那张严肃的脸,顿时觉得心里有喘不过气的沉重。
“是。老奴在此正是为了等候王爷。”福英径直走了过来,围在赵信身旁的宫女内侍纷纷退了下去,一盏莲座宫灯卡在镂空花墙中摇晃,微弱的光线半明半昧,黯淡的夜此时更加浑浊。
赵信看到福英的眼,仿佛没有日间阳光的刺激,此时便是完全睁开了,犹如千年枯井,溶合了浓重的暗光。赵信不觉一凛,问道:“福总管是看着我长大的,深知我的性情,有什么事情,便对我直说了吧。”
福英闻言低下了头,“是。王爷已然应承了皇上?”
“皇兄越来越听不得劝,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赵信看着他缓缓说道,末了,又叹气,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平日间英武豪气的少年亲王天差地别。
“那老奴斗胆问王爷一句,征讨西蓥,王爷几时能归?”
赵信听他有此问像是大出意料之外,面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逝,沉思了一下,答道:“西蓥国盛,军中有大将慕伦青,凶悍又长于兵战,自是不比先前平定的那些蛮夷小国。举倾国之力,短则一载,长……便说不准了。”
福英面如沉水,再问:“那依王爷之见,朝中除您之外,还有谁可担此重任?”
赵信闻言一笑,飞扬神采转瞬又显于面上,“忠顺将军章禄和飞镝将军徐让都在军中效力多年,经验丰富,战功显赫,但与慕伦青对阵,恐怕胜负难料。”
福英木然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瞧着赵信的目光是十分柔和。“老奴也是这般以为。王爷是敬伽第一骁勇善战之人,皇上初登大宝就兴兵向西征讨,此事虽多有不妥,但皇上心意已决,无人劝得。敬伽军权皆握于王爷之手,此一战王爷挂帅自是顺理成章,但敬伽四周强国林立,朝中又诸多是非已然处露端倪,王爷若久不在京中,恐生变故。”
“嗯。”赵信上前几步,扶着老总管的手臂慢慢前行。“归漠势弱,现又内乱不足为虑,我会调派东南大营一半精兵囤军京畿四围,禁军统领薛无骇忠心不二,我走后,派往鄢澜的探子每十日会将密报转承于他。这些事我不便在大殿多言,福总管可告知皇兄。”赵信说到这里,面有凄然之色。
福英停了下来,细细看着赵信的神色,又道:“皇上与王爷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在老奴眼里,皇上虽是位识人善用的明君,但天子自有龙威,还请王爷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多加体谅。一母同胞,在皇上心里,王爷的分量极重,旁人的闲言碎语,王爷可不必理会。”
赵信虽然生性豁达,但这数月来皇上的冷待和朝臣中的流言蜚语,也教他颇多思量,居高位者多猜忌,此时又听福英这一番言语,也情知他话中别有深意,但瞧福英如此气定神闲,也不再多言,一拱手道:“福总管的话,我全记在心里。”
福英笑了起来,这笑容出乎意料地温暖怜爱。“好,夜深了,王爷快回府吧。出征前必有一阵忙碌,老奴预先恭祝王爷马到功成。”
赵信也笑了,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数年前玉姿宫那个慈祥的大管事福英。
一顶墨蓝色的小轿停在了一户小院外,这座看似平常的院落与武安王府隔了两道巷子,据说这是太傅水珩的一处产业。有丫鬟上前扣了扣门,院门开了,一个女子这时也从轿中走出,几步走进了庭院。深夜的寂静中,她轻巧的步子在院子里发着回声。天上那弯弦月在乌云中不停穿梭着,院子里一所所房屋的坚硬的方形轮廓,也随之一明一暗。院内的萧条景象随着她走动的身影而有了丝生气,她走过去,推开正屋的一扇房门,又关上,院中的一切又开始沉寂、静止。
“父亲大人,你为皇上找到了玉妃娘娘这样的美人,定然得了不少赏赐吧?”刚刚走进正房中的女子扶着椅臂坐了下来,坐姿端庄优雅,显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一袭浅紫绸衣,发鬟上插着一支璎珞宝钿,在灯火照射下灼灼生辉,眉宇间的书卷清气与她话语中淡淡的酸涩极不相称。
听了这话,一旁的清瘦长者眉头揪得更紧,“毓黛,那日你让秋茯将她领来,我便觉得极为不妥,这女子相貌与……与武安王妃如此相似,你又托为父将她引见给皇上,你到底想要怎样?朝中诸多老臣对此事颇多微词,倘若皇上与武安王生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正是这宅院的主人——太傅水珩。
水毓黛微微一笑,眼中有光彩闪了一下,“她毕竟不是王妃,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王爷又怎么会与陛下生隙呢?她不是很得宠吗,正如父亲大人一般,皇上对父亲也愈加器重了呢。至于朝中那些流言蜚语,父亲大人既然得了好处,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吗?”
“为父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你为什么将她改名为小玉,又怎能如此肯定皇上会应允,让这个与王妃容貌相似的女子入宫?”水珩又问。
水毓黛低垂双目,将右臂支在案上托起香腮,说道:“父亲还记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您曾与我提起,东宫后殿太子的书桌旁,曾挂有一幅画像?”
水珩凝神思索,觉得好象是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父亲可能记不清了,但女儿记得清楚,我十四岁那年,有天父亲将那画像带回家来重新修裱,我问您那是什么,您说是太子亲手画的,他曾心仪的一名小宫女的画像,因为那几个月里连日阴雨,这画染了潮气,太子爷急得不行,才求父亲您这位书画圣手修复。我那时觉得好奇,对那幅画像很是留心。”她说到这里,看了水珩一眼,又道:“那画像的左下有两个小字,便是小玉。我猜,这是画中女子的名字。”
水珩听到此,似有所明白。“你是说……”
“不错。我也听过宫里打发出来的老人讲得那些旧事,数月前又听父亲提及皇上见到鄢澜公主的种种异状,细细一想,她的容貌与那画上女子有几分神似,便有了大胆的猜测。送玉妃入宫,只是想揣度几分皇上的心思,又能将王爷激上一激,可喜竟被我言中,皇上心中所想与女儿一般,他也觉得像呢。”
“你的意思是,王妃可能就是画中人?”
“不。”她淡淡一笑,“当年那些宫人不是全死了嘛。其实,她是谁一点都不重要,皇上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聊解相思之情。不过可惜,玉妃性子狠毒,全然没有画中少女那份恬淡,难保日后不会失宠。”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光凌厉起来。“皇上喜欢什么人,本来我是没兴趣,可王爷被人抢了去,我决不能善罢甘休。”
水珩看着她凛然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皇上明日将会下旨,武安王率三十万大军征讨西蓥,你要趁王爷出征,杀了她?”
水毓黛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将虚掩的兰窗关紧,再回头时脸色已是平静如常,悠然笑道:“她怎么能死在王府里呢,王爷回来迁怒于我,我要怎么办?这一次,我不仅要她死得干净利落,还要我的夫君能够身披龙袍,君临天下。王爷有哪一点不强过皇上,凭什么就要屈居人臣。”
水珩心中一震,急道:“武安王虽然是人中龙凤,但他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若迫他,恐他会不顾夫妻情意,对你不利。”
水毓黛轻笑起来,“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怎能迫他,迫他的人是当今皇上。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功高震主的道理父亲不懂得吗?”
水珩默默听了,不再开口。他对这个庶出的女儿素来疼爱,又知她聪明能干,行事之果断不输于男子,所言又暗合自己心思,便隐隐露出了一幅默许姿态。
见父亲如此神情,水毓黛情知他已被说动。“玉妃出身市井,一朝得宠便处处树敌,不可一世,若在皇上心里,玉妃不及王妃,那正合女儿的心意。父亲大人您就等着看吧,宫中很快会上演一出好戏。”她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女儿该回府去了,日后女儿还需要父亲大人襄助。”说罢,便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