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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一众随侍的宫人莫不相互以目询问,却无人敢出一声,就这样呆然矗立着,直到赵缎再次抬起脚步,直直往西六宫方向走去。
他刚听到这时有时无的曲子,就断定了来源的方向,西六宫披香殿,一定是她。他走得很快,心仿佛负荷不了这份焦灼,急促跳动着,平日苍白无血色的脸浮起淡淡病态的酡红。
一瞬间眼前闪过许多往事,华丽的龙纹袖中,他已握指成拳,攥紧的十指根根惨白如雪。
凌乱的记忆,汇合成完整的章回。
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折梅玉人,真真切切就活在眼前,如今,他却只能唤她做,武安王妃。
宫人侍卫紧紧跟在身后,更是忐忑不安,他们从未见过皇上这般情状,无不暗自揣测这琴声中有何玄机,皇上此刻又是何样心思。
琴声逐渐清晰起来,赵缎却慢慢放缓了脚步,他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已经到了控制不了的地步,又仿佛已经转化为一种恐惧,让他迈不开脚步。他想起这数月来她冰冷陌生的表情,想起她面对他的试探抵死不认,心开始抽痛,他的脚步更缓。然而披香殿已不可抗拒地,立在眼前。
他深望一眼,走进去。
门开着,侍卫要跟过来,被他用冰冷的眼神阻止。
“皇上万岁。”韩邵俯低身子,跪在地板上。
赵缎根本没有看到他,眼神不曾有丝毫转移方向。他慢慢走进去,内心五味杂陈,难以描述,但琴声如此悠扬,他僵了一会儿,最终与抚琴人隔着珠帘,远远坐了下来。云香雾徊里,他脸上浮浮沉沉的表情越不真切。
韩邵抬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狐疑,他奉皇命看守武安王妃,此次行动已作了周密部署,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赵缎既没有带进一个随从,也没有命他退下,这意味着成功的机率会大上许多。韩邵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缓缓站起身,他又恢复了肃立的姿势,只是全身每一根神经却都立即紧张起来,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除了二十几个宫女内侍,还有十余名持刀侍卫,个个看来机警精干,但他明白劲敌不是眼前的这些人,而是那些看不见的,在赵缎身边如影子般存在的贴身护卫。韩邵放缓呼吸,凝神听着横烟阁中每一丝细小的声响。
香炉中的佛手渐渐燃尽。余香袅袅,琴声也袅袅。午后的阳光安静地伏在窗棂上。
抚琴的手有韵律的拨动,优雅而娴熟,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
琴声宛如天籁,渐渐打乱众人的思绪,将尘世隔绝开来。
帘后在一旁静坐的青怜突然站了起来,伸手撩起一串华丽的珠帘,她面无表情,只是水汪汪的大眼突然在韩邵身上转了一下,又退回去,韩邵顿时一惊,知觉从琴韵中游离出来,他想起他今天计划要做的事。于是,右手就放在了剑柄上,但紧接着就又放了下来。
赵缎没有任何反应,他安静地坐着,低垂双目,紧闭的双唇泛起青白。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高贵温婉的世家公子,全然没半分阴狠霸气。
韩邵浑身一震,他突然从空气中捕捉到些微细碎的声响,一朵雪片恰恰从窗檐下飘落,他若无其事地向窗外瞟去,窗外远远有一株梅树,风没有吹,梅花开起来。一朵朵、一点点的红,像是刺人眼眸的血。天色早已放晴,窗外只有梅,什么都没有。
他感觉到右臂上的血液一阵冰冷,他又安静下来,耳边正有一段旖旎琴音婉转低洄,如泣如诉。他五指紧握,却并不急于打破这诗一般的宁静。
细碎的声响消失了,韩邵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赵缎的脖颈上,离的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那脉脉泛青的血管在微微跳动,于是他的手又落在剑柄上。
然而韩邵并不知道,珠帘外这两人脸上许多不易察觉的微小变化,都无一遗漏地落在纳雪眼底。韩邵拇指用力,正欲将手中剑推出剑鞘,忽听“砰”的一声,琴弦断了,阁中有三双眼睛都往琴案望去。
纳雪却抬眼对赵缎微笑,“臣妾不知皇上驾到,一时惊恐,竟扯断了琴弦。”她笑吟吟的站起身,拨开珠帘往外走来。
韩邵心中大急,刚要向前跨出一步,却猛然看见青怜站在珠帘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一时间愣住了,只得屏息不动,五指紧紧按在剑柄上。
赵缎依然静静坐着,却默默闭上了双眼。他脸上淡淡的潮红未褪,面容却似已憔悴至极。
“王妃的舞姿优美,没想到,琴声,也很好听。”他淡淡说道,却像已耗尽平生力气。
纳雪走到赵缎身旁,停了下来,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原来皇上,还没有忘记。”
赵缎听到这几个字,心顿时像火把一样烧起来,怒气冲到了头顶,他猛然睁开双眼,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一双动人心魄的笑眼,眼若春波,盈盈似水,这是记忆中的笑容。他刚准备开口,又沉默了。
许久,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沉淀下去,他慢慢挪开眼睛。“我以为你必不会承认。”声音很低,显得十分沉闷,他也不再自称“朕”。
纳雪目光闪了一闪,随后,眼眸更亮,笑容也更美。
韩邵远远站着,却是再也不能动了,情况完全出乎意料,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横烟阁中对话的二人。
“臣妾肯为皇上弹奏这支曲子,当然是抵赖不了。”纳雪甜甜说道,双眸清澈透明,与当年的天真少女无异。
赵缎目光闪动,“为什么如今又肯承认?”
纳雪敛起笑容,认真答道:“因为臣妾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顿了一顿,眼中满是戏谑,接着说道:“就算承认了,皇上又能将臣妾如何?”
话音刚落,赵缎突然站了起来,鼻息相触,两人已贴得更近。韩邵向前一步,脸已变色。却又见赵缎转过脸去,眼中阴晴不定,已恢复往日的犀利冰冷,他沉沉问道:“王妃不怕因此牵累武安王?”
纳雪轻笑一声,一脸淡定从容。“皇上怎会拿江山社稷玩笑?”
赵缎不语,转身走出两步,“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何变了许多?你忘了,以前,你从不会这样跟我讲话。”他问得凄凉而真挚,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了出来,让横烟阁中的三位听者无不有所动容。
纳雪抬眼向窗外望去。“我变了吗?或许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并不晓得。不过在我心里,你确实变了,冰原之上匆匆一见,你不认得我,我那时,也将你完全忘记了。这世上本就没有名叫小玉的女子,你又何必再寻?”
横烟阁又平静了,赵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纳雪装作没有看到,她走进帘内坐下来,细细品着鹦鹉杯中早已冷却的酒,仿佛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只是一旁,青怜和韩邵还在静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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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有事情怕耽误大人们看文,提前贴上。8过这章写得不好,8要拍偶,偶已经尽力了……
第二十三章
绷断的琴弦无力地垂上地面,余音没有绕梁,只是像风一样飘散在空气和尘埃里。
京青酒有甜甜的雪荷香味,纠缠在舌尖,渐渐又变幻为苦涩,这才是酒的滋味。纳雪仿佛有些失神,浅浅一笑。
“是我破坏了韩将军的计划。”她抬头看着走近的韩邵,眼神中浮现复杂的感情,变得闪烁不定。“是我不忍心,我不想你和他都血溅于此,你怪我吗?”
韩邵显得很木然,他摇了摇头,也坐下来。他的双眼坚定而透亮,所有情绪变化都无一遗漏地展现其中,虽然困惑,却又温柔无比。
青怜默默起身关了阁门,她仿佛知道纳雪还有话说,也走到一边坐下来。
纳雪的眼波从二人面上一一扫过,才又不急不缓的往下说:“距幽都十五里,有个小城——鹿铮,凌家是鹿铮的大户。凌老爷膝下有一男三女,其中,只有小女儿凌沁是庶出,生母又早早过世。凌老爷惧内,且不喜女儿,所以凌家上下无人将她放在眼里,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十六岁那年,家人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到本城一户豪绅家中做妾。谁曾料想,定亲不过三日,母亲便遇到了父亲。那是深秋的雨后,母亲上山进香,马车却陷入了山路间的泥泞,父亲又恰巧经过。年轻俊秀的世家子路遇少不更事的闺中女子,便伸手相援,这岂非是百唱不厌的戏文?”说到这里,纳雪淡淡冷笑,眸中有凄凉的寒光。
“母亲很傻,她以为父亲会娶她,然而父亲没有。父亲并不是鹿铮人,但他很有钱,他可以想到各种办法与母亲见面,他不会让凌家的人知晓,也不带母亲走。三个月后,到了迎亲的日子,母亲却怀孕了,父亲留下一笔钱,对母亲说他还会回来,就走了。”
“凌家上下知道了这件丑事,立即取消了婚约,更视母亲为耻辱,但父亲留下的钱财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数月后,母亲产下一名女婴,就是我的姐姐。”
“当父亲再出现的时候,姐姐已经一岁半了,父亲在鹿铮停留了两个月,却依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又要走了,母亲想和父亲一起离开,但父亲很为难,他说他还会回来,那时候,就来接她。父亲也许不知道,那时候,他已有了第二个女儿。”
“一晃三年过去了,父亲再也没回来,在我两岁的时候,凌老爷过世了,而父亲留下的财物早已被挥霍一空,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住进了凌家的柴房。我们在那里住了六年。”
“八岁那一年,我们被舅舅撵出凌家。母亲带着我们姐妹在不远的息宁山住下来,母亲靠做绣品供养我们。每次在城中兜售,她都在凌家徘徊,直到几个表兄妹发现,用石子将我们赶开。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做。”纳雪低垂双眼,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忧伤,低低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
“那时候我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是生命中最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