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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丐眼神凄楚,顾不上清理,赶紧去拿茶给他饮。
冰凉的茶水来不及烧开,滚落喉头,似乎是暂时解除了咽喉的难受,却令得单薄孱弱的身体更受刺激。
年轻人呜了一声,似人,更像兽。
“弟弟……”女丐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去街口回春堂给你抓药。”
她放下弟弟,转身就要走。
弟弟却死死抱着她,不放手。
他们没有药钱。
上次去回春堂,大夫就已经说过了,除非他姊姊愿意去卖身,否则他们没可能短时间内筹集到足够的钱来治病。
“你的病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根治的,要么花个三年五年的长钱,要么……就忍个三日五日的短痛吧。”
姐姐不愿意去卖身。
于是弟弟只好去等死。
现在姐姐已经看不下去。
弟弟抓着姐姐不放。
卖身又如何……只是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不想活下去。
想死。
“回春堂治不好你的病。”
小棚外面,一个同样病怏怏的,拄着拐棍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姐姐差点撞在他的身上,惊得张大了嘴。
他们认得。
是的,他们认得。
什么时候都一样。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也是如此。
一样的窘迫,一样的生无可恋。
一样的人,一样的出现。
“杨爷。”马玉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你行行好,救救小二罢!”
她终于开始哭,哭得眼泪鼻涕,抹了杨莲亭一裤子。
马小二仍在咳。
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止不住他的咳嗽。
干涩,带着血。
杨莲亭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五年。
少年成为青年。
自己几乎要步入老年。
好累的五年。
他伸手,按住马小二的头。
声音低不可闻。“教主嘱我来看看你。”
马小二眼中划过瞬间的光彩。
立即黯淡在胸腔内如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中。
“你爱他吗?”杨莲亭百无聊赖地问。
马小二强撑着,点头。
“现在还爱?”
马小二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腹部一阵痉挛。
“为什么?”
咳不停的人忽然静下来,让人几疑是否死亡迎面而到。
马小二用很安详,很甜蜜的口气,回答了杨莲亭。
他说,“不爱他,还能做什么呢?”
只是去爱一个可能爱的最好的。
让这种信念,把苍白的生命支撑立正。
不然早就轰塌,无影无迹。
杨莲亭带走了垂死的年轻人。
马玉莲再一次看着自己的弟弟从自己怀中离开去。
她姿色平庸,见识短浅。
她号啕哭着。
总是如此软弱。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连她一起带走,关在某个地方,作为控制她弟弟的一枚棋子了。
这一次,他们带走弟弟,本身已经是一种垂怜。
“教主要你救我?”
喝了药的马小二恢复了些,面上渐渐有了点人类的光彩。
“没有。他只是命我来看看你。”杨莲亭老实答。
“那你为何带我来医治?”
“就连薛神医也治不好你,不过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普通药材罢了,最多为你续命一夜,不算什么医治。”杨莲亭口不对心。
黯淡的灯光下面,洗了脸的马小二清减却俊俏。眉目间隐约似乎有点熟悉。
却病得楚楚可怜,直到令人厌倦的地步。
他皱着眉,看着杨莲亭,看了一会,然后展开眉。“来吧。”马小二轻轻地说。
于是杨莲亭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将病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马小二温柔地抱在床上,令他躺下来。
一个痨病鬼和一个瘸子,他们作爱。
洞穴中留下了一生的活力。可惜精液如何积蓄,都无法依照天意,孕育活物。
都是一个死。
男人同男人在一起,无生,只有死。
瘸子和痨病鬼,在去向死的途中,焕发出淫荡的光芒,和绝望的美感。
耗尽灯油,令灯熄灭。
“杨爷。”马小二临死之前,向着杨莲亭,扳着杨莲亭的脸,喃喃告白。“教主不好。”
“怎么不好?”
“他……吸了我的功力,却未熟,我不知道如何不好,却知道,总是对他不好。”
“我还以为,你说他待你不好。”
“他待我很好……却太好。我以为他会杀了我。”
他却没有。
杨莲亭不知道这叫做待他好,还是待他不好。
是杀了他对他好,还是连杀他都不愿这样对他比较好?
杨莲亭抚平马小二的眼皮。
那闭着眼睛的躯体,看起来多么似另一个人。似那个对他不好,非常不好的人。
“小二!”杨莲亭忽然感觉到了悲哀。太无力,以为跟着他就能挑战命运,结果却发现,他就是天给自己的命,逃也逃不掉。
眼泪慢慢从眼角流下来。
“东方……”偶然的岁月里偶然的一次交媾中,杨莲亭忽然对东方不败说,“应承我一件事好么?”
东方不败不说话,不知道正停留在时间洪流中的哪一格里。
“有一天……亲手杀了我,好吗?”杨莲亭自语,自问。
好吗?
东方不败。
“雪千寻在南海同顾长风携手,杀了猿飞日月手下三员大将。现今猿飞日月向我们问罪,如何处理?”
东方不败拿斜眼看了看回报此事的人。
“教主?……请教主定夺。”
“滚。”
什么叫做同顾长风携手?
快意江湖么?
千寻,连你也要负我。
东方不败站起来。
却见到张皇扑倒在脚下的杨诗诗。
“教主?”她凄然抬起眼睛。“千寻的事情……”
“谁许你来的这里?”东方淡淡地问。
杨诗诗全身一抖。
议事厅中,无她的分。
她不是他的妻。
众人尊她一声夫人,或是沿袭从前习惯,叫她“诗诗姑娘”。
东方不败拂袖而去的身影,那么冷。
你信不过任何人么?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个一个,都是背叛。
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心中如何?
——他那么强。
那么淡。
“雪千寻……”东方不败嚼着这个名字。
红衣,烈性,从来都不服自己的管教,最喜欢逞强好胜。同姊妹们处得很淡,有些自命清高的苗头,却又适时地可爱着。
和她最甜蜜的回忆,是她初初归顺,还未定嫁娶之时,同她一起去了一次江南。
她男装打扮,不比他矮了多少,一把扇子玩得风流倜傥,一路上同他兄弟相称,桀骜不驯得眉飞色舞,意气高昂。
为了改掉她爱穿男装的毛病,东方不败还颇费了一点力气。
嘴角微微地弯了上来。
忽然又紧紧抿下去。
顾长风……顾长风!
那个体格高大,颇讨女人喜欢的狗官吗?
两面三刀,不痛不快的男人!
雪千寻,你为何要同他搞在一起。
——不是你自己下的命令,要她去接近顾长风的么?
一枚银针穿出。
天上一个黑点哀鸣也来不及,扑扇扇地落在了东方不败的脚下。
巨大的鹰隼,被小小银针穿眼过脑,顷刻毙命。
东方不败突然弯下腰来。
他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人来。
却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
就算天地,也是他假想中的敌人——不可以在敌人面前示弱。
纵然,纵然……
纵然经脉运行至于丹田之后,那种可以令人疯狂的痛苦又一次冲破他所有无用的防备。
“气机未熟。”小二软弱却智慧的眼。
气机未熟。下腹死生一线的痛。
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膝着地。
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失去神采。汗一滴一滴地流落在地,发出轻微可闻的声音。
他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控制着下体不令自己失禁。
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这样下去,不行。
身体承受不住未能成熟的功力,经脉已经达到一个极限。再过去,就是爆裂,就是死,就是一拍两散,很难看。
这样死,很难看。
但是要如何活下去?
东方不败隐约知道。
却不肯去想。
怎会做了如此愚蠢的事情。是天在惩罚什么吗?为什么?为什么天还是强过我?!
已经用尽了所有潜力了。
还是强过我。
难道要接受,认命,然后,同蝼蚁贱民一样,奉天承运,苟活一生?
不。
他狠狠直起腰。
痛得眼前一黑。
终于过去。
在失去知觉之前,真气流转终于过了那处险恶之地,疼痛立去。
但是恐惧还在。下一周天呢?
下次未必能捱过去。
捱不过去,就是毁灭。
“叔叔,我等着看你如何毁灭你自己。”
盈盈,你够狠。你说得很对。
要如何毁法。
回到自己家宅之时,东方很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杨诗诗也很平静,如常笑着,如常张罗他的吃食。
“诗诗,穿上那件亵衣,到我房里来。”
杨诗诗面上飞红。
东方不败喜欢她某一件淡黄色的亵衣。衣料是西域来的奇物,极能吸水。每次欢好,东方总喜欢将它铺在诗诗身下。欢好完毕,则拿起来看亵衣湿的程度,以此调笑。
诗诗每次都总是湿得很。
夜灯如豆。
灯中有催情之香。
今夜的诗诗,却干涩如处子。
宛转呻吟,奈何心事两隔。
东方拿起来那件亵衣,面料柔软,却刺得他手掌生疼。
他忽然提笔,就着那荧荧曳曳的灯,将一部葵花宝典写在了亵衣里面。
杨诗诗一双楚楚的眸子,满是疑问。
“我会命人去江湖中宣扬,练了葵花宝典之人就可称霸武林,独步江湖。”东方不败不看诗诗的眼睛。
“那你还写在我的亵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