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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阳里实在是个无忧无虑的村落,有时还会传出一些根本不着边际的闲话,比如现在就有人说:
“好怪呀,刘家的老幺怎么看都不像老爷子的种呢!”
这倒不是有意要伤害谁,有时在野地里还可以成为高声议论的话题。汉民族社会在男女的性伦理方面变得严而又严,乃是在儒家思想占据统治地位之后的事。在当时,中阳里一带还保持着自古以来那种胸襟开阔的天性,即使什么时候出了此类事故,那女子的丈夫也只是笑一笑就没事了,根本不会依照森严可怕的伦理条规制裁她。更何况刘媪的“情人”并不是世间真正的人。
中阳里沼泽也很多。有一天,刘媪到附近一个大沼泽的堤上去歇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中遇见了一位神仙。当时,神无所不在,不管是丛林山野,还是沼泽湖泊,到处都有神的身影。这时天色突然晦暗下来,电闪雷鸣,声音震耳。丈夫太公去找刘媪,刚走到沼泽一处堤岸上,“则见蛟龙于其上”。所谓“其上”,就是指刘媪的身上。所谓蛟龙,也很可能就是四处流窜的地痞流氓。没过多久刘媪便有了身孕,生下刘邦。
“我们家的老幺小季,可是个龙子呢!”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唯一的目击者太公,他还十分得意地逢人便讲,可是,刘邦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许太公对这件事毕竟很不痛快,对刘邦的态度也与对其他孩子的不大一样,总会流露出一丝阴影。父亲的这种态度也在刘邦心头留下了阴影。即便在他出人头地之后,对父亲也有一种说不清的微妙的冷漠,有时还会明显地表露在脸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关身世的这一怪诞说法,刘邦自己对有的环节还是很中意的。
“我是龙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跟着飘飘然起来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务正业的农民。纵使父亲和两个哥哥忙着锄草或收割庄稼,累得直不起腰,他也会说上一声:“我到沛城去一下。”
说完,就不见了人影。在方圆多少里范围内,拥有砖砌城墙的城郭,只有沛城这一座。城里既有将钱币存在陶罐里的商人,也有以这些商人为对象开设的赌场,还有酒馆和青楼女子。还有刘邦最喜欢的盗贼和杀人惯犯。
这号人物在出生地中阳里是不可能有好名声的。父亲和哥哥都说:
“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村里人也同样没有好听的话。
可是,一旦走出家门和村落,外面的世界就属于刘邦了。比方说,他在家乡被认为可能不是老爷子的孩子,连这种出身的秘密,都成了他大吹大擂的资本。
“我可是龙的儿子!”
刘邦朝在座的人怒目环视一圈,大言不惭地说道。
如果有人指出是撒谎,当场就会被小喽啰给揪出去,那些小喽啰对刘邦的大话总是信以为真的。
虽然不常这样,但刘邦偶尔也会把身上的衣服全拽下来,冲着在座的人说:“瞧!”
在当时,一般的房屋都没有椅子,只是在屋地上铺一张草席,刘邦浑身一丝不挂,支着一条腿坐在那里喝酒。在酒馆里,总是刘邦居上座。他的阴囊舒舒服服地从容不迫地混账透顶地一直耷拉到席子上。
“来数数!”
《项羽与刘邦》 第三部分《项羽与刘邦》 沛城树下(3)
这意思是说,我是不是凡人,你们把我全身的痦子数一数就知道了。
大家都只好挤到刘邦光着的身子周围数了起来,数着数着天就有点黑了。并不是说痦子多得数不过来,而是数的人得出的数字总不一样,因为皮肤上那些带色素的奇形怪状的小点点很多,究竟是痦子还是脏点子,实在分不清楚,人们争吵不休,又重新数了许多次。最终累得人人筋疲力尽,到这时刘邦才扯开嗓门吼道:
“七十二个!”
由此一锤定音。根据是自己从婴儿时起就有七十二个痦子,是全村人聚在一起数过的,因此不会有错。刘邦又说:可是为什么我身上会长出七十二个痦子呢?理由大家也可能早就知道了。
“因为是赤龙的儿子嘛!”
刘邦通常一边丢下这句话,一边神情自若地把手伸进上衣袖子里,重新穿好衣服。
从那个时代再稍往前一点,是持续了几百年的战国时代。那个时候流行的阴阳理论是要解释从天地到人事生成原理的学说,同时也兴起了将万事万物归结为“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物质的五行说,不久这两种学说就合而为一了。可以将其视为当时的哲学及科学理论。合而为一后的阴阳五行说又与天文历法相结合,以数字多寡来解释纷繁复杂的现象。当时,一年只有三百六十天。将这个数字用五行的“五”去除,即得出刚好与刘邦痦子数目相同的七十二,所以刘邦才说我不是凡人,从道理上讲也许过于牵强附会。
———七十二这个数字指的就是土。
也许哪个阴阳家曾这样教过刘邦。至于为什么七十二是五行中的土,刘邦不知道,阴阳家也不知道,属于无法证明的领域。哲理往往就是建立在这种混沌不明的基础之上。
———土就是赤。
就这样,理论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当时的色彩共分为五种,即青、黄、赤、白、黑,正是阴阳家所喜欢的五个字。五色又被附会到五行上,五行中的“土”便成了五色中的“赤”。为什么土就是赤呢?到此,理论就给不出答案了。这个等式也可以称之为公理,无法证明,正因为无法证明,才堂而皇之地成了绝对真理。在以后的两千多年里,这一理论将中国及其周边民族的思维方式全都拖进了某种程度的混沌之中。不管怎么说,刘邦不知什么时候从阴阳家那里学来了这些知识,坚持说土就是赤,正因为土就是这位刘邦(因其身上有七十二颗痦子),所以刘邦即是“赤”,于是,这一理论就成立了。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刘邦的母亲刘媪曾在大沼泽堤上与蛟龙有过交媾,不久怀孕生出的刘邦就是龙的儿子,可以说这是连刘媪的丈夫都承认的事实;进而根据赤在“七十二个”理论中的定位,与刘媪交媾的龙便应该是赤龙。听到如此精密的理论推理和严密的事实论证,无论在草莽之间还是在都邑之中,能够反驳的人在当时是绝对没有的。
刘邦也好,他的小兄弟们也好,抑或是沛城酒馆里的那些伙伴们也好,全都相信从这一辉煌体系中推导出来的真理。人类之后也曾创造出许多新的体系,并始终坚信不疑。绝大多数体系都以谎话连篇作为基础,因此,为了不使人认为是谎话连篇,就需要在此基础上构筑的体系尽可能地精密完美,人类的智慧也就为此消耗殆尽。如果有人胆敢怀疑刘邦不是凡人,那么,这个人就成了当时被奉为真理的阴阳五行说的敌人,毕竟对抗真理的人是要被称为贼的。
而且,这一理论还有不可或缺的确凿证据,那就是刘邦的一张脸。
“那可是龙脸。”
卢绾等小兄弟们到处去讲。他们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本是一群渣滓,是无赖,是小偷,但同时也是生活在秦苛政体制下的弱势群体。至少他们是想从自己拥立的头领身上找出某种神秘之处,以求得内心的安宁,对于这些并无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人来说,寻求此类心理安慰实属人之常情。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刘邦的脸还真的与龙有点相似。
他眉骨突出,呈圆弧状。整个脸中部高,鼻梁隆起,鼻尖垂直,鼻翼肥大且伏向两侧,这副模样看上去就是舒服。龙的脸嘛!
可是,有谁见过龙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呢?人们都说,若想知道龙的样子,就去看刘邦的脸吧。当你听到这话时,一定会觉得像遭到雷击一样。刘邦的胡须也很好看。龙的胡须跟鲶鱼差不多,但远比鲶鱼要长,像牛尾巴一样坚韧,如马腱子制成的鞭子一样柔韧。刘邦的胡须具有一种异样的美,若以这种心理去观察,或许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了。
总之,受沛城地痞无赖吹捧的这个男人的一张脸,就是龙颜。他没有想到的是,一连串的幸运接踵而至,后来还当上了这片大地的皇帝,正因为如此,直至年代久远的后世,皇帝的那张脸都要美其名曰“龙颜”。
《项羽与刘邦》 第三部分《项羽与刘邦》 沛城树下(4)
刘邦不仅赌博,还跑到远处去干盗贼的勾当,回到沛城以后,他却把得来的东西全部分给大家。不过,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因为没有正当谋生手段而身无分文,即便如此也还是馋酒喝。他常说:
“小孩子要吃奶,大人们要喝酒,这两样都是帮人长大的东西。”
当时的酒带有乳白色,酒精成分很低,不喝到马饮水那种程度是不会醉的。
在沛城的酒馆中,刘邦最爱去的是王媪和武媪的这两家小店。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身无分文地闪进去,喝个酩酊大醉,根本没有付账的意思。在当时,酒馆一般都是年底一并付账的,可刘邦硬是连嘴上都不说一句要付。
———这讨厌鬼又来了。
起初,王媪和武媪心里都在这么嘀咕,可没过多久就知道真是太划算了。每次刘邦一到店里,马上就传到城里喜欢刘邦的人和地痞无赖们的耳朵里,他们随即搭帮结伙地纷至沓来,转眼间店里就客满了。并不是刘邦叫他们来的,而是因为他们景仰刘邦,以能坐在刘邦下座喝上一口酒为一大快事。
刘邦虽不是目不识丁,却与之相去无几。
他不学无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垂教之处,特别是对各地的人文地理知之甚少,无法提供可成为经商秘诀之类的商品市场行情,再进一步说,他根本就不善于跟大家坐在一起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