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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宴会由萧何一手操办。客人的数目大大超出萧何的预想,准时到达的车马都挤在府前一棵大槐树下。很快,连路上都挤满了车马,院子里则人满为患。尽管这样,仍有人接连不断地拥进门里,萧何实在忍不住了,便大声说道:“送礼不满千钱的人,请坐到堂下。”
《项羽与刘邦》 第三部分《项羽与刘邦》 沛城树下(10)
借此来整顿秩序。堂下,在土地上铺着席子,有几个大酒坛子摆在不同的地方,堂上也一样。负责端盘子的人在人群中钻来穿去地给人们上肉,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客人就这么多了吧?”
萧何一边在场内转悠一边估摸着,能送千钱以上的人,在沛恐怕不会再有了。
就在这时,萧何见刘邦从门口走了进来。远远望去,刘邦整个就像一条大鳗鱼精站起来在走路一样。
“这家伙来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萧何心里烦透了。
刘邦根本不把萧何之流放在眼里,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站到萧何面前,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只木简,递了过来。这木简相当于我们现代人讲的名片。名片上写着礼金的数目,总共五个字:“刘邦一万钱”。
“嗬!好家伙!”
萧何心中颇感意外,但因职责所在,又不得不把这个名片送给吕公。刘邦素来囊中羞涩,这一点萧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即便如此,一万钱也未免有点吹得太过分了吧!
萧何来到堂上,走到正与县令谈笑甚欢的吕公面前,将那个名片递了上去。吕公仍在和县令又谈又笑,看到名片上的数目,他甚为吃惊,连忙趋身而出。这并不是因为吕公爱财,从战国末期起,以钱衡量诚意就已经成为惯例。一万钱是个巨大数目,对有这么大诚意的人物,吕公知道必须亲自趋前迎到堂上。半路上,萧何追上来拉了拉吕公的袖子,口里说道:
“那本来就是个爱吹牛的人。”
他暗示木简上写的数目是不可靠的。然而吕公却没听进去。
不管是吹牛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肯写上一万钱,已充分表明这个人那种要与自己结识的心情的迫切程度,就吕公为人处事的方式而言,是决不允许怠慢这样的人士的。
“请!”
吕公快步抢上前去拉住刘邦的手,让到堂上,备好席位请刘邦坐在自己身边,又重新打量起刘邦的脸,不禁高声说道:
“公的面相不得了啊!”
“是说我吗?”
“不是我不我的问题。除了公之外,还有谁能有这副面相呢!我年轻时就喜欢给人看相,从未见过公这样的面相。”
吕公十分兴奋。
在当时,以天文卜吉凶和以面相看贵贱颇为流行,到后世,更被赋予了近似科学的功能。这也可以认为是战国时代产生的价值判断方法,每个乡村都有以擅长观相自居的人。刘邦过往能大模大样地在沛城里晃来晃去,就是因为有很多观相家说他与众不同,也就不难理解,既无显赫出身又无雄厚财力且毫无本事的刘邦,为什么竟然有了闯荡江湖的资本,这资本不是别的,正是他与生俱来的那张大脸盘和满脸的络腮胡子。
“是呀,完全是一副无可限量的面相。”
“多谢夸奖。不过,面相再好,没本事也什么都干不成。请恕我直言,刚才那一万钱的木简,只是一块一文不值的木片哩!”
“哪里。”
吕公摆摆手,接着又说:以刘公的身份不该再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宴席结束以后,请稍留片刻,不碍事吧?
刘邦自然没有什么急事,就照吕公所言留了下来。
宴会之后,吕公陪同刘邦在长长的廊子里缓步而行。这位单父的实力人物个头不高,但看上去颇有胆识,而且步履从容。君子迈步是有规矩的,要显得悠闲自在,气宇轩昂,鞋尖用力向外一踢,轻轻踏在砖面上,另一只脚再向前迈出,如此缓缓前行。
《项羽与刘邦》 第三部分《项羽与刘邦》 沛城树下(11)
“刘邦公。”吕公开口说道。
“什么?”
“公的面相实属罕见。”
吕公将早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且把刘邦脸上每一个部位都称赞了一番。很快,他把刘邦引进另外一个房间,叫出妻子来。
这位在单父颇有名气的人物,妻子已是位半老的女人,两眼带着悍气。刘邦很难得地施礼问候,女人只微微地还了个礼,好像也是一副根本没把刘邦放在眼里的样子。
“也不无道理。”
刘邦并不生气,暗自觉得是够滑稽的。除了沛城的地痞无赖头目这个身份之外,可以装点门面的头衔,自己不是一个也没有吗?
“叫女儿过来!”吕公命道。
没过多久,女儿进来了。
她乌黑的眸子犹如利刃直视刘邦,跟母亲不一样,她很有礼貌地施了个礼。刘邦刚才为了向吕媪显示并不在行的谦恭有礼,反而遭到轻侮,心想还是以本色为好,便对这位小姐傲慢地还了个礼。女儿粉面桃腮,皮肤细嫩,然而嘴角却似含苞欲放的花朵半开半合,仍保留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这就是后来成为吕后的那个女人,现在丝毫也感受不到多年以后她表现出来的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歹毒残忍,对自己会发展到那一步,她本身自然也毫无察觉。
“公意下如何?”吕公扭头望着刘邦,满脸挂笑。
“就让我这女儿拿着簸箕和扫帚,屋里屋外伺候公吧?”
《史记·高祖本纪》里记述的是:“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而箕帚之妾一词,当时久已有之。这是一种婉转的说法,意思就是给你做媳妇。吕公已将汗津津的手掌搭到刘邦的手背上,像在讨好一般。
吕媪却大声惊叫起来:
“夫君在说什么呀?……平时夫君给女儿看相,不是总说再没有这么好的贵人相了吗?”
“确实如此,我女儿生来就是一副贵人相。”
吕公沉稳地把视线转向妻子。
不过,吕媪还是叫个不停。
“夫君不是常说,我们的女儿非大贵之人不嫁吗?干吗要这么迫不及待嘛!”
“不是迫不及待。那位大贵之人就在眼前。”
这个故事编得有点过头。
不过,在相信观相的那个年代,也可以说这完全是一段情理之中的故事。
吕公动身来沛之际,早已对沛城的人物作过详细的调查,对刘邦也作了充分的调查,得出的看法应该是:
“像当前这样不稳定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一旦出现乱世,沛城里肯定还是那个男人会大有作为。”
心中既已抱有这种期待,再加上亲眼见到刘邦的面相,他自然会大受震动。
刘邦娶了吕公的女儿为妻。
刘邦没有什么正经的谋生之道,无法在沛城养活老婆,便把她送回中阳里的老家。她喜欢劳作,成了刘家干农活的帮手。以后,刘邦也没有什么浪子回头的表现,到了沛城,他仍跟以前一样,照旧游手好闲,满街闲逛。
《项羽与刘邦》 第四部分《项羽与刘邦》 举 兵(1)
第四章 举兵
“说起世人的一面镜子,也许指的就是萧何这样的人哩!”
沛县人都众口一词地这样说。
这位小个子男人本是农民之子,出生在沛县一个叫丰的地方,因其精于文字和计算,故而成了县衙里从当地录用的一名小吏,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吏务,成为沛县不可或缺的官吏。
沛人对担任县吏的萧何,只有两个印象。
“阿何的下巴底下该不会发霉了吧?”
人们甚至这样说他,因为每天都见他俯身坐在官舍昏暗的一角,用小刀子削好木简或竹简,再把文字刻上去。
另一个印象是,有当地人来告状时,他那双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倾听诉状的姿势。
“这时候,阿何的两只眼睛就像小孩子那么好看。”
人们都这样说。尽管他话不多,但对别人的话听得很仔细。
萧何也许天性就喜欢帮助人,就愿意保护别人。看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飞黄腾达的欲望,他好像有一种情结,认定自己生来就是要保护故乡这块小地方的乡亲们的利益。可以说,沛人都尊敬萧何,在人们心目中,他极其自然地有了很高的声望。
只是萧何从不卖弄自己的声望,其秉性更是过于诚实。正因为诚实得过了头,反而淡薄了他的形象,缩小了他的影响。
“只要沛衙门里有阿何在,我们就放心了!”
人们都这样想。从这个意义上讲,为沛县上上下下所信任的人,再没有谁能比得过萧何了。
就是如此受到信赖的萧何,竟然会庇护被称为无赖的刘邦,有时庇护得过分,看上去甚至真的将刘邦当成了兄长。对于年龄相差无几的刘邦,他有时也会像见到本家伯父一样必恭必敬。这大大抬高了刘邦的身价。
为什么萧何会做出这些举动呢?
“刘季(刘邦)固多大言,少成事。”
前面我们提到过的萧何对刘邦的这个评价,就是曾对吕公流露出来的那句话。这应该是萧何对刘邦的真实看法。在萧何当上汉帝国的丞相之后,这句话仍长时间地流传在沛城人的嘴里。又过了好多年,当刑余之人司马迁来到沛城,在俚人之间取材,四处走动时,仍能听到这句话。司马迁以几近口语的形式,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了文章之中。
“爱讲大话、一事无成的无赖。”
尽管萧何心里对刘邦是这样评价的,然而他还是认为:“此人并不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