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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涟不禁怀疑起来,为何当年他跟着父皇上朝时从未见过这番景象,永宣帝上朝时甚少说话,就算说话也不过是开口问各位臣子的意思,或是传达一些旨意,从不见底下能够吵得这么不可开交。
如果可以,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龙椅上好好的睡一觉了——然而他不能,这关系着他这许多年来对玦儿的承诺问题,他不能连娶老婆都娶得不明不白的。但是底下实在太吵了,三五做堆的相互攻讦——他甚至要花很大的工夫来辨明到底谁是支持他的,谁是反对他的。
终于他发现似乎支持自己的这一方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大些,另一边渐渐声音低下去了,季涟心想,是时候了,就在此时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头撞到殿内的柱子上,口里还在喃喃道什么。
季涟这才被惊醒了,看到下面忙作一团,之后人渐渐的散了,然后顾安铭上前来,告诉他那个触柱的人叫粟歆,是一个御史。
在顾安铭慢条斯理的禀报中,季涟渐渐回过神来,那个叫粟歆的御史要以死明志,坚称太子妃乃先帝为陛下所娶,无过不可轻废云云。有了这样的人,剩下的人怎敢继续支持他立孙氏为后,自然争先恐后的表态宁可血溅朝堂,也不能让陛下犯下“无言面对列祖列宗”的过失——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回去向玦儿开口?
季涟几乎是在失魂落魄中回到了明辉殿,等到了门口,却又不知如何进门对玦儿开这个口,里面玦儿等了一早上都不见他回来,此时听见脚步声,已奔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子扯他进去:“你总算回来了。”
季涟见玦儿满心欢喜的出来,更不忍告诉她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玦儿见他脸色犹疑,已知立后一事定是不成了,心下虽然不快,但见到季涟一脸悲苦的样子,便掂起脚尖,掩了他的口道:“你别开口,我知道了。”
季涟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玦儿叹道:“江姐姐本来就是太子正妃,平时又不曾犯什么过错,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夫子们定是不肯让你无端端另立一个了。这事情我原想着就不易办成,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见你一直没回来,生怕你和那些犟牛们僵持起来出什么事,现下你回来这个脸色,就知道肯定是不成了,不过没出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季涟怔了半晌,想着她既然早有预料,现下听到或许没他想的那么伤心,才叹气道:“没出事倒也好了,就是出了事!本来那群老头不着边际的讲了半天,到后来眼看事情就快成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姓粟的御史,说什么立后必择礼教名家,什么太子妃是先帝为我所娶,还当场触柱死谏,这下子那群老头又来劲了,一个二个哭天抢地的,都要做那忠臣留名青史,好像我立了你便是无道昏君一样。顾首辅好容易才劝走了那些人……”,季涟略一思索,便把顾首辅后面的话隐去了。
玦儿心下一恸,没想到这些人尽然这么死脑筋,自己陪着季涟这许多年,只因当年被迫退了一步,让江淑瑶白白占了正妃的名号,现在就有一群人出来要以死相逼。
季涟牵了她的手走到里间,却见她的衣裳都整整齐齐的叠在床上的一个包袱里,只是尚未系上,惊道:“你要去哪里?”
玦儿低了头不言语,她算着今日一时半会儿那些臣子们不会同意季涟立她为后的念头,怕季涟被那些人逼着让了步,故意包了包袱,准备以退为进激一激季涟。谁知她竟低估了那些臣子们的顽固,有人竟连命都不要的——她这一点小女儿的心思,顿时灰了,如今立江淑瑶为后只怕已是必然,难道要自己忍气吞声的留在宫里屈居人下?更何况还有一个太后在虎视眈眈,以后怕不是要迁怒于自己。季涟尚无侧室,登基后也要从民间选些女子来充实后宫,自己一个一个的又怎么防的过来?事已至此,自己要是回杭州,岂不是让爹娘脸上无光?想来想去,自己竟无一容身之地。
想到这里,竟有些心如死灰,低垂着头泫然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我,我寻个尼庵做姑子去,将来……你自会忘了我……”
季涟才在前面被那个姓粟的老头气得不行,回来听到玦儿这话,恼道:“你不用这样三番五次的来试探我,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能不能忘了你你还不知道?那姓江的娶进门来,我有没有碰过她一手指头?”
玦儿惨然笑道:“没了我,你还有这花花江山,还有皇位,还有以后的三宫六院;我没了你,还有什么?”
季涟被这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想这几年以来,玦儿总是暗地里给她出谋划策,让他讨好皇爷爷,帮他请教师太治国之道,自己从未帮到她什么,只有一直对她许以后位,如今也如竹篮打水一般。
玦儿灰了心,眼泪就要掉出来:“事到如今,我也无颜回家了,除了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季涟一把拉过她,紧紧的抱住,道:“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的”,想起顾首辅的话,忙道:“今早朝会散了之后,顾首辅找我说,说他并不反对立你为后,只是眼下父皇新丧,要我不要在局势未稳时和整个乌台为敌……他说不若先封你为夫人,再徐图后计,你看如何?我知这样委屈了你,可眼下我也找不到别的法子——我,我怎么能离了你?”
玦儿愣愣的摇头:“一个江淑瑶,一个你母后,你让我在这宫里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你父皇宫里没有几个妃子,可私底下那些勾当难道少了?你要我在这里每天数着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一面靠着和一堆女人分来的你的一点宠爱过下去么?”
季涟却不理会这些,只是赌气道:“那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么?”
一时两人均是无言,季涟又道:“这么多路我们都走过来了,皇位我们都能拿到,难道还争不到一个后位?”玦儿看着季涟无助而哀求的眼神,心里早软了,只是趴在他怀里哭了个梨花带雨。
季涟一面劝她,一面叫小王公公和烟儿去端了水来,拧了巾子给她擦脸,他自己这才渐渐从早上御史死谏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又看着自己手中的巾子,忽地笑道:“我怎么记得从小到大,每次你掉眼泪了,都是我来给你洗脸,搞得我跟个老妈子似的。”
玦儿被他说的破涕为笑,嗔道:“又没有人逼你做老妈子。”
季涟笑道:“好好好,是我自甘下贱愿意做老妈子好不好?”他思量半晌,玦儿往日的眼泪,十次倒有八九次是他惹起的,现在见她有了笑容,默叹一声,搂了她坐在自己膝上:“我想过了,贵淑德贤……四夫人里,贵妃的位份最高,你看如何?”
玦儿撇嘴道:“反正什么德啊贤啊淑的,都跟我搭不上边,那就这个吧。”想了一阵又道:“前朝好多个贵妃,都被人骂做红颜祸水的,这下子那班老顽固们称了心了。”
季涟笑着在她耳边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玦儿斜睨着他,刁难道:“可是这个长恨歌里面的那个杨贵妃,最后被这个皇帝赐死了啊。”
季涟吃吃笑道:“顾首辅老成谋国,我一定会让他想出法子的。嗯……那宜春殿,便改名做长生殿吧,先稍作修整,你再搬进去,如何?”
玦儿推开他,自己在睡榻上歪下来,拉了薄被盖上,道:“我有些乏了,先眯一会儿,你先去做你的事吧,记得按时用晚膳就是了。”
季涟捏捏她的小脸,这才走了。
玦儿闭着眼,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四岁多便入宫,和季涟养在一起,永昌帝丝毫不理会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些规矩,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耳鬓厮磨。在她自己和季涟心里,二人长大后结发,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后来陡生枝节,季涟娶了江淑瑶,她虽心中不甘,却知道那时再大的事大不过季涟的储君之位,反正季涟一颗心都在她身上。谁知季涟如今已是皇帝仍不能自主——她方才万念俱灰时不是没有想过就此离宫,只是她到底和季涟在一起十多年了,这样的情分让她怎么抛得下……
季涟既能为了她把江淑瑶一晾就一年,该对他有信心才是,诚如他所言,皇位我们都能拿到,难道还争不到一个后位么?玦儿从先前的茫然中,生出几许对未来的信心,才渐渐睡去。
第二十七章 蓬莱宫中日月长
九月初一有几道诏书下来,第一是给永宣帝加庙号为孝文宗,挑了十月的宜出殡的日子葬康陵;第二是尊皇后张氏为皇太后;第三是册太子妃江氏为皇后。
九月初三又下诏书,言皇太后事宁宗至孝,事文宗至贤,又抚育皇上多年,内治勤勉,所以皇上不欲皇太后有搬迁之苦,特下诏皇太后仍居明光殿,另取蓬莱殿为皇后寝殿。
此诏一下,满朝哗然,御史们不断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可是本朝自开国以来,皇后们都死得早,这还是第一个太后,历代皇帝也厉行节俭,并没有建造专门供养太后的宫室,且明光殿也只是宁宗和文宗时皇后的居所,并无礼制定为皇后寝宫。于是季涟揪着这并无祖宗成例的空子,在朝堂上大谈父皇当年侍奉宁宗的孝义,自己如何要效仿父皇,做一个孝贤仁义之明君,讲到动情处,就差在朝堂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了,一副恨不得追随先帝孝义的步伐于地下的样子。
一干臣子被季涟这一番表白弄得极是尴尬,好像再劝陛下收回成命,便是逼陛下做不孝之子一样;顾首辅出来打圆场,先赞叹了一下先帝的仁德和太后的贤惠,再感叹了一下陛下的孝义,最后呼吁群臣成全陛下一片孝心云云,于是群臣顺着这个台阶,收回了之前死谏的奏章。
九月初十,季涟第二次祭祀太庙,与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