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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涵殿前的宫灯昏黄映照,她明知道不可能会惊吵到涵心,还是放轻了脚步。殿前值守的宫人欲向她行礼敬呼,她只摆着手,示意众人噤声。走进内殿,宁谧的感觉迎面而来,她在门前停伫片刻,看到床榻上涵心似睡得沉香,嘴边不由泛起温慰的微笑。她轻轻地步进里内,来到涵心床前小心地坐下,眼睛只含笑地凝视着涵心恬静的睡容。曾经怨过,恨过,只因为涵心的那一份残缺。却也无悲无憾,只因涵心终究没有为自己的残缺失去她应有的童真与快乐。
这一份无忧与快乐,她只希望可以一直给予涵心。在这诡谲冷寂的深宫内苑中,她只希望她们母女,可相偎相依,一直,一直。她为涵心把被子掖了掖,没想涵心竟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哝声轻道:“母后,涵心还没睡着呢。”她宠溺地轻抚涵心的脸蛋,柔声嗔道:“你越来越顽皮了,竟然捉弄母后。”
涵心把手搁在被子外,嫩白的小指头勾着皇后的手指,“涵心才不是要捉弄母后呢,涵心睡不着呀!”她眨了眨清灵的双眼,“母后不如唱歌给涵心听吧?”皇后怔了一下,旋即又展颜而笑,道:“涵心很小的时候,母后唱歌哄你睡觉,现在涵心都长大了,还要听母后唱歌吗?” 涵心眯眼笑道:“要听要听。”皇后回忆了一下涵心爱听的那些歌谣,喉中已情不自禁地哼唱了起来,婉转轻柔的声音,悠悠地在她与涵心之间回旋,涵心静静地听着,眼睫毛微微地颤动,渐渐地,便阖上了双眼。
她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伸手抚去散落在涵心额上的几根发丝。如若她非尊为后位,涵心,便再难以像如今这般安逸无忧。如果穷尽她的心力,可保得涵心在宫中的地位,便是再累,她也甘之如饴。
她抹去眼角的一点清泪,在涵心床沿伏下身来,遍体放松,闭上双目。或许她苦苦坚守换取的,便是此时此刻的平静,但,并不应只是一刹那。
如果可以换取,她当然愿意付出。只要涵心,你安然,你快乐。
一子错(一)
第六十八章 傍晚天际的霞光透过氤白的浮云,零散地洒落在宫院庭阁间。她撩开鲛丝窗纱,看到窗外满园的淡明雾亮,不由抬眼眺望,那高空深处蕴漾的最后一抹日光,该是正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不禁开始期盼,静夜之内的舒宁安和。这样的等待之意甫然升起,她感觉身后一阵暖热,腰间轻轻一紧,耳际感觉到几许微痒:“辰光过得这样快。”她略略侧首,身姿顺着势向后偎倚,眼角余光间把他那微带慵倦的脸庞尽收览于心。
她浅浅笑道:“媱儿倒是希望夜晚快一点到来。”闻得他一声哧笑,声音低柔,暗含暧昧,“你盼着晚上,可是想朕了。”
她顿时双颊曼热,嫣红绯绯,螓首半垂,“皇上尽是取笑媱儿。”她话音刚落,便被他双手扳过身子来,正面迎上他灼灼温亮的眼眸,她赧然垂首,唇边靥花柔绽。他低低而笑,放在她双肩上的手在不经意间用力,“朕并非取笑你,可知这样的晚上,朕会想起你。”总会想起,这份惦记,是心内一缕牵挂,偶尔会在恍惚间浮现于脑中,无论所处何地,无论所行何事,总会,无影无迹,悄悄涌现。这样的惦念,像是一掇慰心的芬芳,久久萦怀于心胸,每每思及,总教人神醉,却又由此得获一份恬定。烦忧于心的夜晚,这份恬定,是他舒和心智的良药。她听到他的话,却未发一言。静默须臾,抬起右手,放在他搭在自己左肩的手背上,柔荑温婉,轻握其掌,缓缓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攥紧,捧握于眼前。他的手,还是像当日那般,暖意不足,指尖微凉。而,他的眼光,却比当日多了一分怜惜,及爱重。她不自觉地敛下眼帘,静静地看着他的手掌。今已非昔。她的心,是否还如当日灰冷?
那份流连于短暂春宵的眷恋与温柔,在这一刻的暖情面前,是否会变得比较真实、诚挚一点?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良辰,是否应该倾注更多的情意,才不至于辜负他,辜负自己。只是,她的淳和美好,在这些动人动心的举止面前,该是掩饰,还是矫柔?她的话音轻悠:“媱儿只在想,皇上在想起媱儿的时候,可以更多想着好好保重龙体。因为媱儿心里,最为祈盼的便是皇上咳症痊愈,龙体安康。”他任由她温暖自己的手,微笑着凝视她,“有时候朕会想,你从心里在意朕的样子,该是如何?”她低垂的眼睑暗暗一跳,旋即抬起头来,看着他笑意盎然的脸庞,定下神来柔声道:“媱儿无法回答皇上,因为情,只于心中。只望皇上,可领会到媱儿这份心意。”他闻言,再次轻笑出声,拉起她的手往殿中走去,帷幔随风飘摇,眼前似是濛白一片。他们在殿内的长椅子坐下,两手十指一直紧扣,他无意松开,她也下意识地更握紧了他的手。
“已经很久,没有像如今这般安静了。”他说,身子放松地靠在椅上,双目半眯,眼光像是几欲熄灭的火苗,黯明不定。宁媱倚在他身侧,心思似是被他的话击起了一丝涟漪,莫名的惆怅淡淡地围笼着胸臆,语气恍若叹息:“不求快乐,不求喜悦,原来宁静,便已是难得。”他转过头来看她,眉心轻蹙,“为什么你不求快乐,不求喜悦?”她怔了一下,然后又展颜淡笑,道:“臣妾心里有两个答案,不知该说哪个。”
他饶有兴味地坐直了身子,和笑道:“你都说来便是。”宁媱笑意粲然,曼声道:“臣妾的快乐和喜悦,均源于皇上,臣妾等只能尽守本份,淑慎于位,只可以礼相持,待候圣恩。因此,不可妄求。”他挑了挑眉,道:“朕也许该听另一个答案。”宁媱的笑意渐褪,神色间氤上了郑重而坚定的挚意,“正如媱儿前面所说,快乐与喜悦是皇上的恩赐,媱儿在这个时候相伴的是夫君,想要的只是宁静的相守,岁月漫漫,可伴夫君与妾身走过的,并非隆重的快乐,而是温心的安宁。”惊异,感叹,在这一刹那间闪现于他的眼内。她的话音虽已停下,但却似掀动着莫大的波澜,尽数清涤他心内所有的忧思,留给他弥足珍贵的和谐与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张臂把她拥进了怀中,用力地、深深地,似是掬着心内那份珍视,再不愿放开。夜幕,终于覆盖了天空。内殿中却未燃起灯火,但他们并未在意周遭的昏暗不明,榻前的纱幔飘垂,柔软悠袅地为他们隔断黑暗,两相缱绻的旑旎气息交缠缭绕。他的深吻,他的爱抚,他的拥抱,犹如一弯温动心扉的暖流,蜿蜒着,却源源不息地淌向她,包围她,似正柔融地渗进她的每一寸肌肤,进驻她的心房。她闭上双眼,只感一片迷蒙的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后,再张开眼,却仍是满目乌黯。而他,正静躺于身侧,她侧过头去,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此时的模样,忽觉身上一紧,他竟伸手抱住了自己,把自己拥到了胸前。“皇上……”她轻唤,感觉到他在亲吻自己的额头,脸上不由又是一阵潮热。
他的声音此时微有沙哑,“不要说话。”他更拥紧了她,下巴抵住了她的额头,细碎的胡碴子把她硌得刺痒生疼。她再次闭上了眼睛,然而,却再难享受这份宁谧,耳边听到殿外传来方公公的声音:“皇上,奴才有要事相禀。”感觉到他从喉中轻喘了一下,语意不悦道:“等明日再禀!”她轻轻仰起了首,眼睛已适应了殿中的黑暗,朦胧中可看到他睁开了双眼,紧皱眉头。殿外静默片刻,惶恐的声音再度响起:“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有待皇上前往定夺。”
她半撑起身子,柔声对他道:“皇上,不如便听听是何事罢?”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坐起来向殿外扬声道:“到底有何事?”
方公公道:“昭华宫主事太监小靖子于歆灵宫中毙命,死因有疑,皇后娘娘特派人前来恭请皇上前往审理此事。”宁媱闻言,顿时一惊,转脸看着祯文帝,只见他不甚在意地说道:“小靖子为皇后的宫人,由皇后自行审理便是。”方公公似是犹豫了一下,又道:“皇上,据皇后娘娘的口信,意指小靖子之事,与阮婕妤有关。因此,才斗胆前来恭请皇上前去审理。”祯文帝脸色一变,不由连连轻咳起来,虽没有答话,却已作势要下榻更衣。宁媱忙唤人进内点灯,一边侍奉祯文帝更衣,心内早已是疑惑丛生。到得昭华宫内,看到殿中绫架以备,架上一具用白布盖掩的身躯,该是靖公公的尸首。他皱起眉来,向皇后摆了一下手,示意不必行礼,道:“怎么又生事端?”随行的宁媱则施施然地向皇后行了礼,适时退开了一旁。皇后脸呈愧色,敛目道:“事端频频多生,臣妾自知有罪。此次之事,还请皇上把臣妾一并治罪!”祯文帝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道:“罢了。你且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在他跟前跪下,道:“按理原不该把这奴才的尸身停于殿中,冲亵皇上圣体,但由于小靖子身上有着诸种疑事关键,臣妾便斗胆为之。请皇上恕罪。”宁媱听着皇后的话,眼光落在那白布盖掩的尸身上,暗怀揣测。祯文帝低咳了一声,道:“你平身再说,尸身上到底有何关键?”皇后站起身来,转头吩咐内侍把白布掀开,只见靖公公双目圆瞪,面目间的恐惧兀自不散,脸上及上半身那凝固了的深红血块让人触目惊心,胸前落出的一角纸状物事,也被血染了色。
皇后的神色在看到靖公公的尸首后变得悲怮,她双眼微濡,颤声道:“小靖子侍奉臣妾多年,如今竟然……”她吸了口气,似是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皇上,小靖子的尸首是在歆灵宫发现的,内侍发现他的尸首后,臣妾马上命人彻查是夜曾往歆灵宫之人,没想到,竟查出廖太医曾奉阮婕妤之命,连夜进宫,私自前往歆灵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