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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还依旧[梁凤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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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澄于是咽下一口气,说:

  “多谢甘老总栽培,我怕写得不好。”

  “不会,我说成就成,就这样一言为定!”

  “这样吧,甘老总,让我考虑考虑,才答覆你的盛情!”

  “我才不是如此噜苏的人!你家里有传真机吗?”

  “有!”

  “好,我明天把画好的版位给你看,包你满意!”

  也不再等穆澄反应,就已挂断了线了。

  如此毫无选择余地,不容商榷的约稿,真的叫人不辨悲喜。

  还有一点令穆澄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怎么对方提都没有提起会给自己多少稿费了?

  若然在多年前,还未写出个名堂来的话,就算免费笔耕,也是天公地道。

  然,今时今日,总应该给她一个公道的价钱吧!

  穆澄想,等下次老甘再来电话,厚着脸皮,跟他说一说。

  要是推不掉,一定得多写一段稿的话,最低限度知道自己每月的收入增加若干,才算安稳。穆澄伸手摸摸自已的脸,滚辣辣的。无端烫热!

  为什么?谁管作奸犯科,或是做了些什么难为情的事了?

  只不过打算开声踉所谓“老板”讨个合理的薪酬数目而已,有何不妥?

  偏偏就是不妥,那老甘会得想:文人雅士。怎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叫穆澄如何作答?

  文化圈中是的而且确还有这种自命为清高,实则迂腐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连穆澄都一下子有了顾虑,等于深受影响了。

  从前当西席的书生,肩负无比神圣的教育责任,多不敢跟东家讲多半个子儿的价钱。年近岁晚,若是学生的父母怜念着一年里所花的心机与劳累,多赏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包作压岁钱,已经谢天谢地。

  时代进步了,执教鞭的人终于盼到今日世界,教育行业出现完整制度。薪酬有了范畴,以资历学历而划分着各种等级,也因教授的儿童年岁与需要,甄别教员的资格,总的一句话,有个谱可跟了。

  可是,靠文字过活的写稿人呢。仍然逆来顺受地接纳着那些不伦不类的稿费。

  文化圈内,谁不知道水妮是在稿费上头,执拗得最紧的一个?

  要说水妮是目下红透半边天的大作家,任谁都不能否认。她远比穆澄出道早、成名先。她的作品持续流行了十多年,至今仍无衰颓迹象。

  近年穆澄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出现文坛,很分了她的一点光芒,然,水妮两个字在报纸副刊土、或书本上,仍是信心的标志与畅销的保证。

  穆澄也是水妮的读者,她的文字泼辣火爆到令人血脉沸腾,像帮助自己做了一次热身运动。阅后,整个人出一身汗,舒服到了不得。

  水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穆澄不知道,直是无缘识荆。

  别说是穆澄,就算是行内人也没几个晓得水妮的模样儿。

  她似乎是隐居深山的一个人,等闲人不会见着她的面。

  不过,她的名字一直震撼文化界,对她文章的评价,好评占多数。可是江湖上对她个人的批评,就不敢恭维了。

  人人都知道这位水妮,见钱开眼,所有副刊,都要预付她半年稿费。她才把稿件交到老编的手里。出版社要在一签约之后,立即付她若干万本版权费,就自不在话下了。

  总之,没有本票拿在手里,休想水妮给你写一个字。

  行内人对她的这种功利态度,总是摇头叹息,认为这是庸俗的行动,只有穆澄不作此想!

  既然行业内没有定下来的规矩,足以保障从业员的薪酬利益,就只能自己动手,那又有何不可?

  写稿人岂只要维生,就算喜欢吃好、穿华衣、住巨宅,也是人之常情。若这也要算虚荣的话,也太可笑了。

  穆澄简直对那位叫水妮的大作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经有过傻想,最好能找她来当自己的经理人,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翌日,甘老总果然如期把新副刊版位的草图传真至穆澄家里来,并附上字条,写:

  “穆澄:

  请于下星期日之前,开始把稿传真至报馆来,副刊比其他版早发四天稿,换言之,你需要有四天的储稿存于我们处。我最不喜欢作者脱稿。

  甘白”

  穆澄拿住这字条,轻轻地叹一口气。

  脱稿的确不是个好习惯。等于一般职员上班,三朝两日就又是病假事假的,教同事和客户找不着,顶不方便。读者完全有权利每天摊阅报纸,就跟作家相见,阅文后或拍案叫绝,或嘘声四起,这倒无所谓,全都算是捧场之举。若然消声匿迹,是有点叫人失望的。

  文坛前辈教训后辈,要守江湖规矩,不可脱稿,理所当然。

  只是,老板一边叫伙记准时上班,另一边也应告诉对方一声,月薪若干吧!

  这不是市侩,这是伙记应得的尊重。

  穆澄并没有沿门托钵似的兜售文字。

  穆澄甚至不缺这份稿去维持生计。

  更不需要写这张报纸,以抬高自己的声价。

  完完全全不明白为甚么时至今日,尚有人把她的文章看成可以呼之则来的货色。穆澄需要把今年的税单翻出来引证,才得以使自信心重新确立。

  单是本港的版权收益就已过百万,还有零零砰碎的电影公司、电台电视版权费、台湾和大陆版的收益等等,若连每月稿费都计算在内,已达二百万年薪之数。

  除了那起在财经界任事的精英,在哪一个行业可以找到如此丰厚的收入?

  政府高官之中,要算港督是顶爷了吧?实际袋袋平安的现金,未必及得上一个摇笔杆的。

  时代已然进步,群众对所有娱乐与教育,都心甘意愿地付出肯定而合理的代价。

  只是,有些人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反映他们的心态,通常有两种。

  其一是不愿意正视事实。穆澄曾在一次电台访问节日中,稍报导了有关她的个人收入,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话:

  “六位数字的年薪,是可以赚得到的,希望年青人会注意写作行业,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文化界放一份异彩!”

  结果呢,行内人没有一个注意及欣赏穆澄的用心良苦。同意和赞成穆澄催谷后辈的做法。人们只是以不屑的口吻,奔走相告:

  “有没有听那姓穆的在电台的访问?哟,不得了,写几年稿子,写到有百万过外的收入,就忙于卖广告,那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真的又如何?谁在本城不是那个年薪与收入?”

  这最后的一句话,尤其啼笑皆非。

  六年前的一个调查显示,本城月入超过六万元的人,占不到百分之五。

  把这三年薪金的疯狂涨幅计算在内,仍只不过有百分之十的人可以攀得上年薪六十万而已。

  做生意者例外。

  穆澄暗自摇头叹息。反正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必有正反二面的回应。正面来自读者

  ,反面来自行内人。

  她曾以此问好友方诗瑜。对方滋油淡定地倒一杯茶,望望她才说:

  “你行家有多少人?”

  “大概几百的样子!”

  “算够一千好不好?是不是所有人都持偏见?”

  “那倒不是。”穆澄一下子想起辅助自己管身的傅易与卢老总,已打从心里笑出来。

  “打个五折,差不多了。”

  穆澄点点头。

  “你的读者呢?有没有上万之数?”

  “单以每本书的销路计,已经过万。”

  “且通常一本书是辗转相传,很多人合份阅读的,是不是?”

  穆澄又连连点头。

  方诗瑜拍拍她的肩膊,说:

  “愁恼些什么呢?你的算术再差,也懂这条数吧!为大多数而活吧!少数必须服从多数!”

  穆澄从此开朗了,虽还因性格使然,显得小心翼翼,言谈间尽量避免提及自己的收入,但,毕竟。她已把一些不肯接受她在写作上成绩事实的人,搁置一旁,不拟着自已的情绪起落。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行为反应,去否定有些专业作家已成为社会出色的一份子,就是把人家的文字看成不值钱,以及不能卖钱的货色。

  这老甘的表现,怕就是其中的表表者。

  话说回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水妮,除了一家顶尖儿的报馆及杂志,长期有她的文章小说转载之外,其余都只在小型报刊上才会发现她的作品。

  为什么,因为传媒一旦做出个名堂来,就认定他们的笔耕地盘可以算作家广告费,还要掏腰包付稿画?笑话了!象征式酬宾还勉强可以的。

  那水妮不卖账,她厉行自定主义,只介意作品单行本的销售量以及专栏稿费,其他一律不管。于是老甘之流,无奈其何!只能打穆澄这种温吞水性格的人的主意。

  其二呢。有些文化界的老前辈认定吃这行饭的人,一定不能跟铜钿扯上丝毫关系,否则影响人格。

  尤有甚者,举凡写得好文章的人,都似乎应该与群众的口味绝缘。换言之,群众一喜欢的作品。就必流于俗套。

  要人人看得沉闷无比,恹恹欲睡,或者似懂非懂,甚至莫名其妙的作品,就被一些专栏棒起场来,认为是旷世奇才之力作。

  穆澄想,若以此定义为准,是怕天下间最俗不可耐的书,要算是《红楼梦》、《水浒傅》、《三国志》等等了。问良心,穆澄并非如此斤斤计较那些稿费,她所写的报纸稿酬再高,也难以跟版权收益相提并论。

  反正有一定数量的作品要交给出版社,就来一个一石二鸟,一物二用,光赚报馆稿酬,再交给出版社印行好了。

  如此说,多写一两间酬劳不过尔尔的报纸,对她还是属于一举两得的。

  可是,穆澄希望获得最起码的尊重。

  目前,她一直替一张销路较低、名为香江晚报的报纸写长篇小说,屈指一算,已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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