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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祖玲完全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晓得看人家的眉头眼额。
她竟还说:
“大嫂,我们街口就有间书店,那老板说认识你的。你不就打电话给他说一声,我改天到店上拿就可以了。”
真是无名火起三千丈,穆澄忍无可忍,只差没拍案而起,正色道:
“如果我真有势力,这个电话宁愿搭进去给银行总经理。叫人去拿些钞票出来,还干手净脚得多。”
“大嫂。难怪街外的人都在弹劾你,文章写得泼辣尖刻,真是人如其文。”
正正是那个混到一把年纪,养了两个猴儿。依然没本事有积蓄缴交房屋首期的男人。
对,就算穆澄是个刻薄小家的小女人,然,她也从不把难听的说话宣诸于口,教听的人难受而下不了台。
她更绝对绝对不会对长辈无礼,对那些于她有恩惠的人不留余地。
穆澄对所有看不顺眼的人,不公平的待遇,不能接受的事实都埋怨、谩骂,甚而咀咒,却只在心上,极其量放在笔尖上去。
非迫不得已,她几曾说过一句有失教养的话。
如今,她说了,只这么一句半句就被人家执住了,因为不安,眼眶蓦地温热。
“祖德,你少说句话吧,自己知道自己事,在人家屋檐下过,轮不到你申张正义。省得你大哥难做人。”
哦,原来最利害的角色,尤在后头,那是穆澄的家姑。
眼泪在眼眶内打转,没敢掉下来,否则,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穆澄那亲爱的丈夫陶祖荫先生必然会说:
“别动辄以泪洗脸,满肚委屈似的,好不好?”
好,穆澄把什么都吞到肚子,努力告诉自己,她没有委屈、没有难堪、没有苦楚,她只有开心,开心,好开心!
不愉快的事,以致于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真的不必悲哀。
候了一个世纪之后,家翁家姑小叔小姑小孩,齐齐撤退,打道回府了。
感谢主!
房子再变为穆澄的世界,的而且确,只有她一人开始清理功夫,陶祖荫闷声不响的走进睡房去。
穆澄躲在厨房内清洗碗碟,突然的听到丈夫叫她,再奔回睡房看个究竟。
陶祖荫正在把那副麻将收回麻将盒内,并说:
“先帮忙把这些什子收好。不然,挡在这儿,我躺在床上根本不能看电视。”
于是夫妻二人也算同心合力。清理了睡房,让陶祖荫得到一个安乐齐整的天地。也算托赖了,这位大男人主义的丈夫不至于完全袖手旁观。是让穆澄去收抬睡房,至于其他家务,也就不可能再指望他帮忙了。
穆澄的工作效率向来迅速,只一小时多一点,房子重现光洁,恢复旧观。
穆澄有个怪僻,室不大也不打紧,一定要优雅,她才能安住其间,放心工作。
回到睡房去,祖荫还未睡,正在看周末电视。看到妻子进来,对望一眼,彼此都似无话。
终于还是祖荫开了口,说:
“你跟我家人的嫌隙日深。”
穆澄不想分辨,因这是事实。
“是不是写作令你烦躁?作家额外多心。”
穆澄还没有回答,祖荫已下结论:
“当然,如果没有你的这份性格,如何可以把空中楼阁写成酷似现实的一个个故事?简单一句话,完全是小事化大,无是生非的本领。但,穆澄,我告诉你,分不开工作与现实生活,是很危险的一回事。小说作品受欢迎,不等于做人受欢迎。”
穆澄把这番话全听进耳去,她脑袋内只清晰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什么原因会令到自己嫁给这么一个男人?
一个五官端正、有专业资格、有高尚职业、有健康身体的未婚男人,当年出现在穆澄面前。
于是,她就这样的嫁了。
大概跟世界上很多很多很多女人一样,到时到侯,觉得还是嫁的好,于是就结婚去。
从前嫁掉的女人,就是一生一世。
如今入错行,立即转行。
嫁错郎?拍拍屁股走个没影儿。
律师楼头,坚决要离婚的人往往是女不是男。
穆澄突然的回过神来,吓一大跳,怎么自己会一下子想到这么毛骨耸然的大问上去了?
离婚!
不、不、不。没有那么严重。
连她笔下的男女主角,经常有闹婚外情,也没有一个离婚。
离婚不是穆澄能接受的一回事,就算想像自己接受离婚也有困难。
还是陶祖荫说得对,自己原来真爱小题大作。
这一惊,使穆澄眼眶里原本要滚下的眼泪。吓得缩了回去。
她立即回身跑回厨房,埋头苦干。一直至疲累不堪,才回睡房,一头栽在枕上,好歹睡去。
睡觉真是大快乐的事。
穆澄从来不介意自己会一睡不醒。
四'梁凤仪'
唯一可惜及顾虑的是亲人会伤感。正所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然,如果真到了生无可恋,那又不同,还有什么人的感情需要兼顾了?反正在生,也是各行各路,各自修行,就不必管其他,干脆只理自己的清爽为要。
此念一生,又是满头大汗。
这一晚,真是太惊人了,才压熄了心头那个离婚的歪主意,如今又想到轻生的问题上去。怎么得了?
穆澄越急越睡不好,连连发着一些似是幻觉与想像的碎梦,完全辗转反恻,直至天明。
不知是不是早晨天气格外的清凉,穆澄觉得很冷。
她试拥着棉被,瑟缩着把身体蜷成一团。背上尤有一阵的凉快,分明是汗、冷汗。
忽然之间,身体内的血液文宛如万马奔腾一般,搅得她通体滚热。极不舒服的。
一张软被盖着是热,不盖是冻,真不知如何是好!
穆澄轻轻地叫了一声:
“祖荫!”
没有回应。
“祖荫!”
对方“嗯”的应了一句。
“我很不舒服。”穆澄嚷。
“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祖荫!”
“你别又无病呻吟好不好?一个星期工作六天,只得今夜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至日上三竿,你也要半夜三更噜苏个够的吗?”
祖荫一个大翻身,干脆抱了枕头,蒙着耳朵再睡。
穆澄没有再作声,她直怔怔的躺在床上。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阳光老早艰辛地穿过那一幢幢大厦的倾斜角度快到房间来,穆澄才撑着身手,试坐起身来,头重得像有几担铅压在身上。
穆澄无法支持,再钻回被窝里去。
这一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病倒了。
陶祖荫不知往那儿去了?
穆澄一连喊了几声,全屋静悄悄,没有反应。
没办法,她只好等,等有人出现在睡房内,再图后算。
这么一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室内全然静谧。
穆澄口渴得实在太厉害,迫不得已,她只好支持着,一步步,一手扶墙,一手扶椅的走入厨房去给自己倒杯清水。
旱时一滴如甘露。穆澄喝了一口水,才略为定过神来。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发烫的。事在必然了。
病倒也真不足为怪,体力与精神同时虚耗受损过甚,就捱不下去了。
真不知大清早,丈夫就往哪儿跑了。
这么的一个丈夫,要来何用?
幸好穆澄还晓得苦笑,证明只是小病而已。
电话铃声忽然在这个时间响起来,穆澄踉跄地走过去接听。
“你醒了?”是祖荫。
“是的。你在那里?”
“真是,我老早已跟朋友去吃过早餐了,你要不要出来走走了今天是星期日。”
“祖荫,”穆澄挣扎着,连站起来,双腿都有酸软的感觉。“不成呢,我是真的病了!”
“你幻想成真,是不是?”
“我说的是正经话。”
“好!好!都信你,那么,你是不会到外头走的了,别等下又埋怨星期天,我都不关照你!”
“祖荫,你回家来吃午饭吗?”
“你既是不舒服,我回来反而要你忙这忙那的,我不就到妈的家去,或在外头胡乱地吃点东西,反正到了下午就跟同事有牌局。你好好的睡个饱,我令晚会夜一点才回家来。”
这已经算是陶祖荫最大的体贴了。
一整日,穆澄都躺在床上,没有走动过。
直躺得实在腰酸背痛,才稍稍又支撑着病体,改为坐姿,扭亮了电视机,欣赏星期日的午间节目。
空着肚子饿了半天,穆澄实在再捱不下去。她有个怪脾气,吸收工作量与食物成正比例。昨晚心情影响,已经吃得不多,隔了一夜半日只得滴水沾唇,太辛苦了。
于是她跑到厨房去,从冰箱拿出昨晚吃剩的菜肴,放到微波炉去热一热,就用膳。
食物吃下肚去,一阵温暖充实的感觉。十分好受。
穆澄走回睡房的脚步也似乎踏实了。然。才再躺在床上去一曾,身体内就有异样的变化,好像五脏六腑都开始扭曲,以致于慢慢移动位置似。
穆澄有点害怕,这种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难受,越来越辛苦。
她又得竭力撑起自己。再跑进洗手间,紧紧赶得及把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全部吐呀吐的、吐得一地都是。
身体像是停当了一点、舒畅了一点,可是那一地的脏物,气味酸臭,刺激她的嗅觉,令穆澄赶快逃离现场。
因身子像掏空了的缘故,更觉软弱无力,穆澄于是在床上一直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转醒过来,发觉周遭一片黑暗。往窗口望去,对面那幢大厦家家户户的窗口都已闪出灯光来。
原来,夜已深了。
祖荫仍未回来。对,穆澄醒起来了,丈夫说今晚跟朋友有牌局,今晚夜一点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