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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直背对着众人,跪在软软的坐垫上的年迈老人,一声沉重的叹息后,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同木灵薇想象中的几乎毫无察觉,那双如炬的眸光中,是老一辈独有的震慑小辈的威严之气。然眉宇间,却仍旧掩不住那紧皱的褶子里透出的一股年老疲态。
祖母啊……您已经老了啊……
她的眼神中,也显出一分无可奈何的惋惜,那种对巍峨的山峰渐渐倒塌的一股悲凉和敬畏。
“你的礼……祖母恐怕是收不起了。”这位已经活了大半个世纪的老太太,眼中仍然带着不可小觑的锋芒,声线中微含冷意。
木灵薇忽然一扬手,香韵的脚步停住,将那四四方方盖着红布的盒子递到她的手中。跪在地上的一只脚有了动静,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老太太的眼神一动,浑浊的瞳孔精明地攒动着一缕光芒,她微喝道:“我未叫你起身,你这做小辈的怎么可擅自起身?”
她置若惘然,只轻声地问:“祖母,您可知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老太太一怔,眼神恍惚了一阵子,才压着声儿问道:“是什么?”
木灵薇顺着她的话,打开了盒子,里面那所谓的歉礼不是多贵重的物什,而是一封泛黄的,年代已久的信纸。
老太太神色一震,浑色的眼仁里一点点聚上难以压抑的波动。
“当年祖父去世时,怕您仗着长辈身份而横加干涉小辈的事情,便写下这封信来,同您制定了规矩。您当时不理解祖父这样做的原因,十分愤怒,但也不得不按照这信上的规矩的办事。可如今祖父已经去世多年,您的手也已经压不住要伸向这一辈出来的人了……祖母,祖父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难道您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吗?”
老太太的神情波动十分剧烈,两片唇颤颤巍巍地,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木灵薇轻叹一声,眼中却倏尔变得尖锐:“您出身贵胄皇室之家,脾性一向自我刁钻,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但是您在下手的时候,就不能想想,我们也是您的亲人啊……你逼死二叔,害了三叔家的儿媳上吊自尽,最疼爱的父亲也同你这般疏远,您每日每夜,虔诚向佛祈祷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是对是错?祖母,您已经老了。”
老了?老太太心里呢喃着她的话,她已经老了……不!眼神倏地射出一道利刃,她冷哼一声:“一个小辈,也敢用这样的语气同长辈讲话?如此不敬,这就是你娘教导你从小学会的礼数么?”
听到这句话,她一声极轻的叹息飘在了风里,越是老了越是犟,一块冥顽不灵的老顽石。本来从小她便畏惧这德高望重的肃穆老人,可现下,却觉得她这一切表面的庄凝端重也不过是常年所戴的面具和伪装罢了。
——如此,她撕下来这面具便是。
“孙女自然是不敢同祖母这般讲话的,可若是没有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祖母的触手……怕是要越伸越远的。是以灵薇觉得,有必要整顿整顿府里的规矩了。”
老太太一下气急攻心,然平素里的端沉令她稳住了怒气,可面色仍是沉沉的十分难看,语声中满是冷笑:“规矩?这将军府中,我便是规矩,你一个小辈,敢同我来谈规矩?”
“难道因为祖父去了,您就要一人撑大?祖母,都到了这把年纪,委实该安分些了。往先你不断插手将军府的上下事宜,硬是逼迫母亲揽过女主人的权利,并暗自渡给曹姨娘,这一点父亲宽厚大度,又敬着您是长辈,或许不愿与您闹僵,便想着靠自己来保护娘亲。然而父亲却是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无止尽的。你听信曹姨娘的一面之词,毕将令那双眼逐渐被蒙蔽,最终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所以……就让灵薇来制止这一场闹剧吧。趁着它刚萌了芽,便狠狠掐断就是——!”
☆、第四十八章唱念做打
老太太一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年幼的孙女,毕竟在祖父逝去后,都是作为正妻的她在独揽大权,且祖父原本便是那一代的长兄,家中辈分最高。祖母生来富贵,从小娇养惯纵,再加之同祖父青梅竹马,爱惜溺宠,越发是造成这个祖母自认为是家主的错觉。毕竟女人权力有限,泾渭分明,不能逾越。而祖母,仗着辈分高,父亲又不爱理事,就独揽大权,摆出一副唯我独尊之态。
说起来,确是该有人站出来指明这不合规矩的一层,虽祖母威严早已渗透整个大家族,但木灵薇知晓父亲敬着祖母,而非愚孝。而她想要除曹氏,必要经过祖母这一关。祖母护短,曹氏是她的人,她打了个曹氏这条狗,也就是间接地拂了祖母这个主人的面子。
且她这刚一回府,就露出夺权之态,祖母定然不依。她早已算准祖母所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用辈份压她,叫她看清身份位置,不得妄动,而木灵薇也懒得用那迂回手段。
昨夜她左思右想,仍觉得不能留曹氏在将军府,怎么着得先使个计谋,给赶出将军府,省得她操心曹氏设计陷害她娘。她是不怕曹氏对自己动手,怕就怕她不顾一切伤害了娘亲。
老太太浑身冒烟的从坐垫上起来,身子已经盛怒而发颤,旁边的一个老奴立刻上前搀着老太太起身,并将拐杖放到老太太手上。猛地,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一下狠狠地捶打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妄图能够震慑住眼前这个在她看来胡言乱语,大逆不道的孙女!
可惜,她却是眼角淡淡,连一丝动弹都没有。
“祖母,当年祖父留下来的这封信孙女本以为当要永埋在黑暗之下的,不曾想也有天会需要舀出来。祖母,孙女并非要您如何退让,只需您交出本该交由娘来管治的府中上下权宜,而您则按着祖父的意愿,安心颐养天年,享享儿孙清福,如此便可了。”
老太太气得手都快握不住拐杖,冷笑连连:“你母亲都尚未发话喊冤,你倒是来蘀她说了,可是你母亲按捺不住,终于要向老身出手了?”
木灵薇有底带上了深深的怜悯,老人家果然是不能惯的,惯多了就大脑发昏,是非黑白不分了。
轻轻动了动唇,她慢慢地道:“母亲为人如何,祖母这十几年来不是都看在眼里。祖母这般德高望重,同祖父一起走过多少风风雨雨,难道临老连识人都已经识不清了么?”
“你这是暗指老身老眼昏花,患了痴呆么!”那一声里已带了满满怒意。
木灵薇瞧着,心里一声极叹,从盒子里取出那信封,当着老祖母的面前,素手缓缓地撕开,然后在眼前人震惊的眼中往后一抛,令老太太惊愕无比。
“你——”
她浅浅一笑,“这是祖父给孙女的最后一道防护,但是孙女自认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让这东西束缚了亲情?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已经老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操心这些事又何必呢?灵薇今天来,心里清楚您是因为什么。可是您的心当真如铁石,连血脉相连的子孙后辈都要赶尽杀绝不成?我知你痛恨母亲抢夺了父亲所有的注意,而觉得因此让父亲疏远了您,可您曾想过亲人疏离您的真正原因?毋须孙女再多说,您只需仔细想想,便全然明白了。言尽于此,若祖母仍是想不通要严惩孙女,孙女也无话可说了。”
——我知你痛恨母亲抢夺了父亲所有的注意,而觉得因此让父亲疏远了您,可您曾想过亲人疏离您的真正原因?
这一句话,恰恰是戳准了老太太的心口。自打老伴离世后她只觉痛不欲生,幸而还儿子相伴,然而儿子长大也终要娶妻,且不谈这个妻子身份低微,更重要是不知有什么本事令儿子的关注都放在她身上。儿子是她幸幸苦苦十多年来带大,却敌不过跟那女人的几个月功夫,这岂能让老太太心里舒畅?而且这女人性子绵软甚至懦弱,也不会说话,自然更加不得老太太欢喜。而曹氏却端的一口能说会道,懂得如何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这才想让曹氏分散儿子的注意力。
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来夺她的儿子,用自己的人,自然比外人好。在她眼中,木夫人也就是外人,是个来抢夺她儿子的外人。
这深深植入老太太心中的一根刺,却被木灵薇如今轻易地挑出,一下子,老太太便怔住了。
等待了一会儿,老太太才后退了一步,她是真的老了,有些时候确实力不从心,比如——此刻。愤怒尽失,余下的只是有一个老人家被戳穿心事后的疲惫与软弱。
木灵薇从来没想过要逼祖母如何,只怕曹氏会利用祖母咸鱼翻身,到时候狗急跳墙对母亲不利。如今见祖母这般,心中也是不忍。
“祖母,就算爹爹宠着娘亲,也不代表你身边就没人了啊……”木灵薇低低地道,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温情的劝慰,“您不是还有灵薇么?”
老太太怔怔地抬起了头,眼神浑浊而迷惘。
……孙女。
……她还有孙女孙子,并不是只有那哥不孝子一人。
“以后府中有敬岚和灵薇,您也是不会孤单的,祖母。”她温声细语地说着,用攻心之术慢慢撩动老太太的意志。
虽说是个老顽固,但认准了致命点攻击,也是能够攻破的。
老太太的身亲果然软了,她看着眼前这张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脸蛋,清透的眼中又带着一点令人信服的亲和温柔。现在的小辈,是越来越出色了。
身边的老嬷子是跟随老太太几十年风雨的老人了,她一手扶着老太太,也在耳边极小声地劝慰,“都是您的子孙后辈,是您至亲的人,您有什么可计较置气的?”
老嬷嬷姓李,是自打随着祖母当丫鬟的,也算是最交心的了。她如今也有些小小的看不惯曹氏这般兴风作浪,但看在她尚且在祖母面前安分守己,便也没说什么。如今大小姐回来这一出手,倒是引起了她的警惕。
说不准这曹氏还瞒着她们做了什么勾当,不然一向温和亲善的大小姐怎会一回来就如